東北、華北、中原……一場殘酷無情的全麵內戰,卷起滾滾濃煙。戴著美國生產的高級白尼綸手套的蔣介石,終於背信棄義,在美國“軍事援華法案”的支持下,將血跡未幹的中國拖入了戰爭深淵!
7月間,在胡宗南再三催促下,鄧寶珊迫不得已回到榆林。此時,對陝甘寧邊區的包圍和反包圍,正在激烈進行。胡宗南派來的徐保,表麵極其恭順,但對鄧寶珊的一舉一動,都在嚴密監視。鄧寶珊佯裝悠閑,千方百計想擺脫左右為難的局麵。可是,延安和西安在搞拔河比賽,鄧寶珊成了雙方手裏的一根繩子,任你絞盡腦汁,也無法抽身事外。
鄧寶珊剛回榆林,延安就派人來策動二十二軍副軍長兼陝北保安指揮官胡景通反戈起義。同鄧寶珊關係深密的胡景翼五弟胡景通,為人忠厚,不忍撇下鄧寶珊自行其是,沒有答應。於是,延安又派人去做胡景翼六弟陝北保安副指揮官胡景鐸的工作。10月間,胡景鐸在橫山縣所屬的波羅鎮舉行起義。胡景通奉鄧寶珊之命帶了四個營去進行招撫,走到無定河邊的響水堡對岸,被解放軍新四旅包圍,激戰半夜,率殘部突圍而出。解放軍乘勝追擊,將榆林西南的響水、石灣、鎮川等外圍據點全部占領。
胡宗南得知此事,大為震怒,派專機飛赴榆林,以“通共”罪名來逮捕胡景通。鄧寶珊將一領名貴狐裘奉贈來人,百般好言遮護,才將此事搪塞過去。
從此,胡宗南更進一步加強了對榆林的控製。命令榆林專員徐玉柱、八十六師師長徐之佳,冒著隆冬的風雪,驅趕軍民采石拉沙,挖掘凍得生鐵一般的土地,擴建了榆林機場。不等1947年的春天來到榆林,就派其副長官高桂滋前來傳達作戰部署,並將其整編二十八旅空運榆林,還叫一個名叫蔡棨的高參,坐鎮榆林督師監軍。
而在此前後,毛澤東、朱德、續範亭又多次來電來信,勸告鄧寶珊當機立斷,見機而作,投身革命。在這些電報信件中,他們分析形勢,陳述利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使鄧寶珊深受感動。他們甚至提出,如果鄧寶珊帶領部隊舉行起義有困難,還可以獨自離開榆林,隻要宣布脫離國民黨領導,延安幫他組織一支“西北民主聯軍”由他擔任總司令。特別是續範亭於1947年初寫給他的最後一信,更使鄧寶珊心馳神搖。信日:
寶珊老弟如晤:
嚴寒把我凍結在綏德了,回晉與否明春再定行止吧。來此身體確有轉機,請釋念。看了淳化帖,如睹故人,筆體稍變,請勿疑。數年以來,我的嘵嘵不休,紹庭的仆仆風塵,毛朱的意氣勤懇,諸好友的屬望殷切,皆集中於此時此事,純粹的為國為友,非有他求也。而朱、毛對你的期待亦可謂特殊無二,為國家虛心,為人民惜材,一而再,再而三,豈有他圖哉?!這次紹庭兄去能做最後之決定,甚盼。隻要宣布了脫離內戰,我們估計將來的影響與成績當可與西安“雙十二事變”並駕齊驅,其利國利民為何如哉!革命史上的精彩當占幾頁耶?我又頭暈了,餘由紹兄麵詳吧。祝你們的健康友梅近如何?念,念。
範手上
元月7日
過去我寫的信,激切之處頗多,但我以為《春秋》責備賢者,應當如是也。但凡知道你的人,都對你抱絕大希望。看了你的身體,都說至少尚能奮鬥二十年,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如此變化的中國,而欲以靜態處之,絕對不可能也。周副主席此次回來,談到你的問題,他說將來能有資望統一指揮起義的民主軍,長江以北,隻你一人而已,非過語也,可見此間當局切盼殷且誠也。
範又及
鄧寶珊讀完此信,躊躇再三,徹夜難眠。凝視著信紙上加了著重號的那半句話:“欲以靜態處之,絕對不可能也”,仿佛大夢初醒,直如醍醐灌頂!到底是半生相交的患難知己啊,這一針,穴位選擇得真準。“靜心戒欲”“寧靜致遠”“靜觀待變”“以靜製動”“靜坐常思己過”……幾十年來,自己不就是把古聖先賢留下的這些格言,作為處世良方嗎?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現在,再也難以靜得下去了。但如何才能動靜適宜、進退得當呢?時間、地點、條件,還需掌握火候,待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早產的嬰兒往往早天,即使存活下來,也難以健康長壽。自己是個光杆司令,如果貿然從事,不僅可能事與願違,也許勞而無功,成為天下笑柄……
鄧寶珊把幾個心腹幕僚找來,關起門,不見任何人,苦苦研討了兩天,才給續範亭複了一信。要續範亭轉告毛澤東和朱德:他“隻要有機會,決當為人民革命事業盡一番力”。
有位幕僚惋惜地說:“鄧先生!既然人家請您樹起西北民主聯軍的旗幟,您何不現在就采取行動?”
鄧寶珊半晌默然,低頭許久才表情痛苦地說:
“共產黨也是講實力的。可我沒有實力。樹起那個旗幟來,有誰響應呢?隻能成為南京的靶子,轉眼化作泡影。何況即使站住了腳,到什麼時候也是受人歧視的雜牌……”
這就是鄧寶珊當時的處境、態度和擔心。在這場決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決戰初期,他無力一開始就采取主動,不得不背著沉重的包袱,忍受著被曆史誤會的巨大危險,在夜色的保護下去迎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