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求我問:“看出結果了沒有呢?”
鄧寶珊的目光變得冷峻起來:“據我這幾天觀察,南京政府至多還有一年時間!這話我誰也沒有告訴,我隻是在考慮自己該怎麼辦?”
“鄧先生!你看得很準。”沈求我意味深長地說,“該怎麼辦也很清楚,隻要你下決心就行了。”
鄧寶珊歎息道:“榆林這兩仗打得不好,不然事情就好辦多了。”
沈求我也有同感:“事不由己嘛,那兩仗打得確實叫人遺憾!原來我們估計,按你的傾向、處境和經曆,內戰開始就可能舉行起義,不料卻會有如此遭遇。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應該認真考慮今後的出路問題。”
鄧寶珊半晌默然,點了點頭。
此時,繼成都各大學舉行“反內戰、反饑餓、反迫害”請願遊行之後,南京中央大學學生也為反饑餓而開展了絕食鬥爭。鄧寶珊深知,青年是國家的未來,聽聽大學生的聲音,也許能使自己的頭腦更為清醒。於是,便派車去中央大學文昌橋宿舍,將在那裏讀書的已經小有名氣的天水同鄉霍鬆林接來。
霍鬆林久慕鄧寶珊大名,但還無緣相識。當他跳下吉普車,跨上賓館二樓,鄧寶珊已在客廳門口含笑相迎。兩人一見如故,都十分健談,從政治、經濟、軍事,到曆史、哲學、文學、繪畫、書法、戲曲,簡直無話不談,從此成為忘年之交。一連幾個星期日,鄧寶珊都派車接這位中央大學中文係的高材生,前去聊天。
有一次,他們從時局談到猜謎。鄧寶珊看看風華正茂的霍鬆林說:
“我也很喜歡謎語,在蘭州、榆林都辦過燈謎晚會。我說說我編的幾個謎語,你猜猜如何?”
霍鬆林自然很高興猜。於是,鄧寶珊說:“萬裏橋邊一草堂——打一鳥名。”
霍鬆林脫口而出:“杜宇。”
“風飄萬點正愁人——打《西廂》一句。”
“落紅成陣。”
“行人弓箭各在腰——打一字。”
霍鬆林想了想說:“是個‘夷’字吧?”
鄧寶珊“嗯”了一聲,微微笑道:“這幾個都容易猜。還有一個就難猜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也打一字。”
霍鬆林聚精會神,半晌無語。鄧寶珊看他猜得很苦,輕輕提了一句:
“這個謎跟南京還有點關係!”
心有靈犀一點通。霍鬆林馬上想到:先後在南京建都的南朝宋、齊、梁、陳四個朝代中,齊和梁的皇帝都姓蕭。“蕭蕭”之下,就是“陳”;“陳”字“無邊”,又“落木”,就剩個“日”了,所以謎底是個“日”字。不禁拍手笑道:
“鄧先生!你這個謎編得太妙了,真是一條絕謎!”
鄧寶珊卻若有所思地說:“不是我編得絕,眼前的南京,不是宋、齊、梁、陳?……”
霍鬆林一聽,才領悟到此謎的弦外之音。
過了幾天,鄧寶珊帶著王煥文去拜謁中山陵,路經靈穀寺,見那裏鬆木參天,一徑通幽,牡丹盛開,風光迷人,想到中央大學教授汪辟疆先生對幾位甘肅學生的辛勤培養,和對甘肅學術事業的關心,便決定在靈穀寺組織一次春遊賞花活動。他定好時間,先派車將汪辟疆教授,和汪教授的幾位甘肅學生:民勤的馬騄程、天水的霍鬆林、文縣的劉潤賢,以及應邀作陪的孫蔚如、王新令等十多人接到新街口茉莉飯店進行宴請。然後,一起去靈穀寺品茶賞花,談詩論文。
數年前,汪辟疆曾就清末武威李雲章父子的治學事跡,撰寫過一篇文章,刊登在《中國文學月刊》。鄧寶珊讀後,十分興奮。這次見到汪辟疆,首先表示感謝道:
“汪先生!您作為老學者、大詩人,關心甘肅先賢,獎掖甘肅後進,實在令人起敬。我們甘肅,明末有秦安胡纘宗,能書善文,尤精版本目錄之學,其刻印初唐歐陽詢《藝文類聚》,乃海內善本。清代武威張澍、武都邢澍,都是嘉道間著名學者。至於李雲章父子學術,經世致用,坐言起行,深得顧亭林、黃梨州之精義。可惜地處偏遠,國人知之者不多,今得老先生悉心介紹,對我甘肅學子,實在受惠無窮!”
汪辟疆原以為鄧寶珊不過一介武夫,誰知不僅談論起唐宋詩詞、明清小說來如數家珍,對西洋文學中的莎士比亞、拜倫、雨果、羅曼·羅蘭的作品也深有所知。這天,麵對靈穀寺富麗堂皇的牡丹,大家請汪辟疆吟詩。久負盛名的老詩人,朗誦了一首去年詠牡丹的舊作,還特意請鄧寶珊指正。
5月1日,“國大”總算收場。在蔣介石舉行總統“宣誓典禮”的同時,中共發布紀念“五一”勞動節口號,提出“打到南京去,活捉蔣介石”,並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並實現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鄧寶珊知道蔣介石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便於5月底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再次去拜謁中山陵後,悄然離開南京,蟄居三原家中。他準備靜觀時局變化,解甲歸田,不再出頭露麵。因此,蔣介石、胡宗南雖一再發電報催促他仍回榆林駐防,他都置之不理。可是,到了8月間,馮欽哉奉傅作義之命專程來到三原,一再催請出山。礙於傅作義情麵,同時也想相機向傅作義進言,便同馮欽哉去榆林稍事料理後,一起飛赴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