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瓜裂棗,誰見誰咬。正是瓜熟季節,我和齊國良齊景山等四五個孩子,潛伏到生產隊瓜地。我們匍匐前進,把摘下的瓜順著脖頸下邊裝進衣服裏,衣服的下邊紮進褲腰裏。這些都是偷瓜前做好的準備。摘下三個瓜後又仰麵朝天退回到瓜地東邊的苞米地裏。我們圍坐成一圈,兩手捧著菠蘿蓋得意地吃著香瓜。大家放心大膽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勝利果實。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瞅著對方的臉蛋子笑。都是老鴰落在豬身上看見人家黑看不見自己黑。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臉蛋子沾著瓜籽。大家笑著吃著。高興得不亦樂乎!一個個小大肚漸漸的鼓起來了。嘴上不時打著飽嗝,“哏嘎”的。
“誰讓你們偷瓜?”
晴天霹靂,突然襲來。齊大牙出現在我的身後。大家驚呆了。待緩過神來,“哇!”的一聲哭了。
“再以後不許偷了!”
齊大牙走了。我們也不哭了。這一幕在我們的幼小心靈上劃出了一道癢癢的“傷痕”。
我家終於從後院搬到了前院,買下的是齊國良家的東屋。父親決定在東邊再接一間平房做廚房。孟老五率先、大西驢、等幾個昔日長工今日社員,又是父親要好的朋友一起下手鋸的鋸壘的壘。草捋的牆有一尺半厚,鋸下的方塊草捋坯兩個人才能抬起來,又一塊塊摞壘起來。五六個人忙了兩天,一間平房終於成功了。在莊稼人眼裏蓋個房子好像不費多大力氣。所以,在鄉下人眼裏房子從來就不值錢。蓋房子也不用工程師技術員,更不用興師動眾。他們頂多請一個土木匠,買兩棵檁木椽梁。其餘完全自產。土坯是自己托的,房箔是用蘆葦編的或用秫秸自己勒的。人工更是不用犯愁,一家蓋房子百家幫忙。社員們會不計報酬地甚至不吃飯(回自己家吃飯)地幫工。他們說,誰家沒個大事小情?誰家沒個三親六故?唯一困難的事是得有地皮!房子畢竟是蓋在地上,不是蓋在天上。這一問題,隨著合作化——土地公有製——迎刃而解了。
一年後,我家把齊家東屋的一間半土房賣給了一家王姓人家。申請了宅基地,蓋了新房。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生產隊來了三輛馬車,拉了一天的土,墊好了宅基地。齊友傑、齊友山大西驢、蹶騾子兩夥人抬著石頭滾子夯實牆基地。又托了兩天的土坯。請了當地的梁木匠,隻用一天就壘起了大筒。第二天裏外摔了二遍泥,上了房箔。沒用上十天我家住進了新房。這都是生產隊的優越性。正是土地公有製,社員才有資格在自己的土地上蓋起了自己的房屋。居者有其屋——農村的房子直到現在都是用來住的,沒有一間商品房。
我家的新房就坐落在我家的自留地裏。父親吃完早飯,動身去生產隊之前,給我分配了任務:把土豆地的草薅了。我那時已經六歲了。迎著上午的烈日走進土豆地。露水還沒落。濕漉漉的,鞋都讓露水打濕了。薅了兩把,泥呼呼的,渾身的不自在。涼裏透熱熱裏透涼。抬頭一看,眼前的荒草綠呼呼的。這得多咱能薅到頭?我犯愁了。我每薅一把就抬起頭向前看看。壟長草厚,幹薅不到頭。我用衣袖擦了一把額頭,口中不由自主地喘出一口長氣,像微風掠過一樣,吹得草葉一門閃動。身後拔掉的野草早已曬得沒精打采精疲力盡,蔫躺在壟溝裏。
“媽!我不願意薅,天太熱了,還有露水。”
“你就先玩一會兒吧!等著露水落了,約莫你爹要回來了,你再去地裏薅。別讓你爹看見你待著。”
奶奶在一旁說話了,“眼睛是懶蛋,手是好漢。你要是擱眼睛看越看越犯愁;可你要是不看,悶頭幹,一會兒就幹完了。”
奶奶分明是在旁敲側擊的教育我,我也聽出來了。可是,我不怕奶奶,奶奶也不會告我的狀。我還是默默地坐在樹蔭下望著長滿莊稼的遠方。雖然無聊,總比烈日下薅草要享受得多。
時間在我的眼皮底下悄悄地溜走,我卻渾然不覺。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又亮又毒。我幾乎要遙遙欲睡了。
“小子,你還不快去地裏薅一會兒?你爹快回來了。”母親說。
我懶洋洋地站起身,不情願地走進土豆地,有氣無力喪蕩遊魂的薅那野草。有的連根拔掉,有的攔腰薅斷。薅個半拉克嘰禿露反帳。
父親回來了。果然像母親說的那樣,他先來到了土豆地。
“這一上午就薅這麼點?”顯然,父親懷疑我上午沒有認真地幹活。我默默的低著頭繼續薅草。
“死熱黃天的,孩子薅一會就行唄,還想讓他薅多少?”母親為我說情。
奶奶在一旁說著風涼話:“這幹活的習慣可不是一天養成的,是天長日久形成的。今天怕熱,明天怕雨,這樣一天天過去,啥時是個頭?一來二去就養成了懶習慣。瞅啥啥犯愁,幹啥啥費勁!要是養成勤快的習慣,你不讓他幹都不行,他待不住!這習慣的力量大著呢!當媽的心疼孩子,這個不讓幹、那個不讓幹,你覺得你是向著他,實際你是坑他!男孩子慣不得,懶不得。”
奶奶雖然沒明說,可也頂算旁敲側擊的告訴了父親。好在父親沒有捅破這張窗戶紙——追究我的勞動。追究躲過了,新任務卻下來了。——下午薅完兩壟。
太陽偏西,母親挺著個大肚子——母親已經懷有身孕。說;“兒子,媽跟你倆薅草去!”母親說:“眼睛是懶蛋,手是好漢。幹活不能瞅,要是瞅就會發愁——這麼多活多咱能幹完?就為難了。要是不瞅,你就悶頭幹,不一會就幹完一大片。”我和母親一人把著一壟齊頭並進。不一會就薅完挺長一塊。母親表揚我說:“看我大兒子真能幹,比媽幹得快!”我受到了表揚,幹得更來勁了。我幹到地頭,回頭去接母親。母親拖著一條殘腿,挺著肚子。每向前挪一步都很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