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別薅了,我來薅!”
“咳!媽薅一把就少一把,就能早點薅完這條壟。”
大約還有二尺長了。媽媽停下來,說:“兒子,還剩不多了,你自己薅吧!你爹快回來了。一看你薅完兩條壟,完成了任務。他會高興,會誇他大兒子能幹活。”
母親拄著棍子向屋裏走去。棍子在土豆壟溝留下了一個個小坑。我一朦朧,眼前立刻閃現出三年前的一幕。那時還沒有入社,父親讓我牽著棗紅馬在土豆地裏放馬。我牽著馬韁繩走在馬的旁邊。馬吃完一塊就向前走一步。我就隨著跟上一步。不知什麼原因,馬的前蹄踩在我的腳上。我嚇得大喊:“媽!馬踩我腳啦!”母親喊著說:“別怕!你別動,等一會兒馬往前走時,一抬蹄子,你就把腳抽出來了。”我忍著疼痛和害怕,耐心地等著馬抬腿。果然,沒多大一會兒,那馬往前吃草,一抬前腿,我抽出了腳。安然無恙,隻是腳背白了一塊。要是硬打馬掙紮,非把腳麵子踩出血不可。
母親——這個世上最有辦法的人,是我最親的人!
那年冬天,母親生下我雙胞胎的妹妹。我和父親在西屋等候。屋裏隻有奶奶大姨和五姑,再就是老牛婆。早前就曾經聽母親說過,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我雖然是小孩子多少也明白一些,生怕母親有危險。我為母親捏著一把汗。忽然聽到大姨的喊聲:“他老姨醒醒!睜睜眼睛!”五姑也發出喊聲:“她老舅母醒醒!”
母親昏迷了!
不知誰出的偏方,快找童子尿!
找童子尿當然首先想到的是我,可是在當時的緊張情況下,我哪來的尿?我隻顧呼喊:“媽!你醒醒!媽——”在我的呼喚下,母親緩慢的睜開了眼睛,又慢慢的閉上了。情況萬分緊急,父親不知從哪弄來了尿,給母親灌下後,母親睜開了眼睛。據事後母親講,當時就覺得全身的血氣等全都攻上了腦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昏了過去。喝下尿後,就覺得“刷”的一下子,全退下去了。立刻頭清眼亮!明白過來了。是尿救了母親一命。沒成想,尿,還有這麼大的功能,這麼大的用處!
看見母親活過來,我立刻轉悲為喜。臉上的悲容一掃而光,隻剩下兩大滴淚珠。母親心疼地說,“大兒子,害怕了吧!”我會意的點點頭。母親又說,“別怕,哪那麼容易就死了?”
我想,當時最痛心的當屬我吧!——一個未成年的六歲孩子!
我的雙胞胎妹妹隻剩下一個。父親沒有悲痛,母親沒有悲傷,奶奶和我都沒有什麼感覺。似乎剩下一個更好。失去的那個是多餘的。活下來的這個妹妹沒有先前的那個妹妹會來事兒。她既沒有給父親搬過枕頭,也沒有給父親遞過煙袋。更沒有跟在我的身後,一口一個“哥”的叫著。
春天的大道翻漿了。大馬車壓上去忽閃忽閃的,此起彼伏。一會兒向這邊跩來,眼看要翻車了,危機之中出現了轉機,隻聽老板子一聲“喔!”立刻向右跩去,轉危為安。坐在茬子車上的掌包的臉色煞白,想必驚嚇不小。孩子們坐在茬子垛下朝陽的一麵扒蟲。用牙咬、腳踩、手撕。把茬子管撕開,一個胖乎乎的箭杆蟲便拘拘攣攣爬出來了。孩子們趕緊把它捏住裝進事先準備好的瓶子裏。我和小國良跑到翻漿的土道上,蹦啊跳哇非常開心。忽然一個不小心,泥漿從破裂的縫隙裏冒了出來覆蓋了鞋麵,灌滿了鞋窠。急忙去茬垛下,用茬子劈兒刮鞋上的泥。多而厚的泥被刮掉了,彌進布縫裏的泥卻無法清除。一雙好好的布鞋就這樣的造得泥頭拐杖。母親這一關還好過,父親這一關可就難了。輕則一頓罵,重則挨頓打也未必不可能。我挎起筐拿起鎬去刨婆婆丁。盡量延長回家的時間。
早春的天氣涼嗖嗖的。可是樹木已經吐出了綠葉,瞎老眯在樹枝間跳來跳去。在枯草中發現了一株又大又茂的婆婆丁,刨下來放入筐裏。挖過婆婆丁的人都知道,倘若挖到一棵,在周邊仔細尋找,便會挖到第二棵、第三課............這是規律。也許就是經常聽到的“物以類聚”吧!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類比版吧!小根蒜已經綠滿大地,我用力地刨了幾墩子,撿了大腦瓜放進筐裏,婆婆丁小根蒜是鄉下人春季飯桌上的絕配。一口小米飯就著小根蒜婆婆丁蘸大醬,給餃子都不換。父母親自不必說,奶奶七十多歲也愛吃這一口,我也早就適應了這鄉間野菜。母親說,婆婆丁小根蒜是春天裏的第一野味。母親說,春天裏萬物複蘇,一切都剛剛開始充滿生機。我站在大堤上深深地吸著一口口新鮮空氣,頓覺精神清爽。
到了家,母親把桌子早已放好,等著吃飯。母親去洗我挖的野菜。
“媽,我爹呢?”
“出工了。修打靶場。得一個星期呢!”
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湧上心頭。
吃完飯,五姑來了。“這孩子哭啥?”
母親這才發現我掉眼淚。問:“兒子哭啥,哪兒不舒服?”
我”哇!“的一聲,“我想我爹!”
五姑笑了,“這孩子沒白疼!”
注:那兒功勁兒——東北話,那時候。
喪蕩遊魂——東北話,沒精打采,精神不集中的樣子。
半拉克嘰——東北話,不完整,不整齊。
禿嚕反賬——東北話,不利索。拖泥帶水。
拘拘攣攣——東北話,蟲子爬的樣子。
泥頭拐杖——東北話,渾身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