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哥死活就是要當小長有如初進家門時死活要蹲坐前廳柱子下。三哥這種人想幹什麼,最好都順著他,很少人有他的辦法漸漸地我們都習以為常,
三哥果真成了我們家的小長
母親感歎:“自己生了四個,不如別人生的一個。”
三哥是我們家最稱職的男子漢,他孝順母親,聽從人姐,對我這個澳妹愛護有加。他不嫌棄我,無論他去哪裏,隻要我想跟,總會帶上我,不管別人會不會笑他帶個拖油瓶。天上掉下一個三哥,我得益最大,
我上小學一年級時,有個小男孩欺負我,在巷子口拽我的辮子,喊我“臭妹”。
三哥看了大怒,也不多說話,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小男孩大叫。這小男孩不好惹,
家裏有五個兄弟,都是街麵上的混混,小男孩一叫,幾個兄弟一起圍過來。王哥以一當五跟那幾個混混打,我在一旁嚇壞了,大哭,喊叫:“阿姆啊!”有街坊跑去家裏報信,母親趕過來救援平息了這場小孩混戰,、
三哥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對方人多,卻也沒占便宜,個個帶花。那以後沒人敢欺負我,街巷內外,學校上下,都知道我三哥一人敢打五個,不要命,千萬不要招惹,
三哥並不隻以打架出名,我們家幾個孩子裏,數他最聰明靈秀,學什麼會什麼,而且長相出眾,讓我當小妹的很自豪。哥剛來時又瘦又小,除了·身臭汗,
絕無光彩,母親總說他在台灣一定沒吃過飽飯。到我們家後情況不一樣,母親管他吃喝,大姐管他收拾,幾年內他就長開了,很快長得比家裏其他人都高,鄰居個個誇獎三哥“很好才”,也就是長得好,好人才,小帥哥一個。我們家幾個孩子個頭都小高,因為母親是矮個兒,我們身材都隨母親,三哥跟我們不一樣,長長到快一米八。同樣是錢以未的兒女,為什麼就他長得不一樣?分析原因,估計是他的生身母親個頭不矮。
母親因此有些心酸,說還是人家會生。
三哥說:‘‘是阿姆會養。”
母親因此就釋懷了。
三哥初進家門時像個啞巴,大姐看了都有意見,說小狗還會汪汪。長大之後
三哥性情大變,再不是那種悶聲不語、滿肚子炸藥模樣,他很會說話,知道什麼話能讓母親高興。他還是我們家最會講笑話的人,什麼事情到他嘴裏都特別有趣,
能把一家人逗得哈哈不止。三哥為人慷慨,生性樂觀,天大的事情拿得起放得下,
很有人緣。
三哥上高小時,學校裏有一位陳姓老師很喜歡他,認為他特別懂事,稟賦不凡,可以栽培。陳老師是教算術的,愛好物理,三哥跟這值陳老師很相投,他管老師叫“陳姓”,也就是“陳先生”,通過這位陳老師,三哥對電學產生了極其大興趣,
立誌將來要當一名電氣技師。當年我身邊少有電器,家裏點的是煤油燈,親友問候靠書信,偶爾才有機會看場電影,但是二哥卻已預見未來,認定將來世界都將電氣化,電氣技師肯定受歡迎。陳老師家裏有一架日本產收音機,老師讓三哥跟著他把收音機拆了,變成一堆零件,再一個一個焊接起來,重新組裝成一架收音機。三哥做這種活很有悟性,得心應手,陳先生非常欣賞。
“將來你會幹這個。”他對三哥說。
陳先生說對了,但是沒有全準。二哥走上了另一條路,他去遊擊隊後當過電台報務員、電台台長,然後當了遊擊隊的敵工隊長。
是日寇把三哥引上了這條路。
三哥上初中那年日本鬼子占領廈門,廈門百姓在鐵蹄下艱難度日。有一天黃昏,日本大兵突然闖進我家,那時家裏隻有我和三哥兩人,母親去漁港撿拾漁船丟棄的小魚蝦,大姐還沒下班。日本人進門時,三哥在廳裏看書,我在廳後廚房煮粥。我聽到外頭有敲門聲,三哥跑去開門忽然他喊了一聲:“澳妹!”那會兒我正忙著拿吹火筒吹火,沒有在意,好一會兒才從灶邊爬起來,跑到外頭察看究竟。這一看把我嚇一大跳:大門洞開,廳裏什麼都在,沒見少什麼,但是三哥不見了。
我跑出大門四處張望,對麵鄰居喊:“你家老三給日本人帶走了。”
我“哇”一聲大哭起來。
母親和大姐回家後,一聽我說,都急了。大姐飯都不吃,掉頭出門找人。母親在屋裏坐立不安,直到大姐回來。
“在看守所裏。”大姐說,“不讓見。”
“阿康犯什麼事啊?”
“小孩能犯什麼事?”大姐罵道,“死日本鬼!”
隔日下午三哥給放回家來。母親喜極而泣,從頭到腳把他摸了一遍,確定他全身完好,一個部件都不缺,也無一傷口。日本人沒有打他。但是我發覺他變了樣子,他的表情很平靜,眼裏卻有一道寒光。
他說:“陳先生死了。”
原來他犯的事跟陳先生有關:前天下午,陳先生下班回家,經過中山路一個
零件鋪,看到一個小電容器,挺喜歡,便買了下來。陳先生家住鼓浪嶼,進出嬰通過輪渡碼頭,那天過瑪頭時剛好碰上日奉兵搜查,陳先生本可以隨手把電容器扔掉,以免招惹麻煩,他卻舍不得。鬼了從他上衣口袋咀搜出了那個小電容器,
陳先生說自己收集電器元件是個人愛好,沒有其他意圖。日本人不信,把他拉到家裏搜查,起獲其他不少電器元件,包括他跟我三哥裝了拆、拆了裝的那架日本收音機。除了這些器件,陳先生家裏沒有任何違禁物品,日本鬼子卻沒有放過他。
他們把陳先生關進監獄,施以酷刑,追查他是否與地下抗日活動有關?收集拚湊電器元件,是否試圖組裝聯絡工具,與島外反日情報機構聯係?他屬於什麼秘密間諜組織?誰是他的上司?發展了哪些成員?有過什麼活動和汁劃?
陳先生什麼都說不出來。日本人從鄰居那裏得知三哥跟陳先生走得近,經常在起鼓搗東西,於是把三哥抓來問。三哥證實陳老師說的都是真話日本人不信他們沒打三哥,卻把他托到陳老師受刑現場嚇唬他,要三哥老實招供。
那時陳老師已經人事不省,血肉模糊。
三哥說:“他是好人,什麼都沒做:”
日本人威脅連三哥一起打。三哥說:“打也一樣。、”
當晚陳老師死於刑訊,
三哥備受刺激。陳先生是他恩師,對他有過很大影響,一朝死於非命,岡為如此莫須有罪名讓三哥異常悲痛。
他說:“陳先生沒發展反日分子。日本人自己發展了。
我從他輕描淡寫的話音裏聽出一股咬牙切齒之恨。
那時候廈門島上很亂,日本占領軍橫行霸道,漢奸特務無孔不入,大批居比內遷逃離,不得已留在侵略軍鐵蹄下生活的百姓戰戰兢兢。學校不能正常上課,
三哥經常把自己關在家囀,躲在我們家木屋的小閣樓上不下來,有時躲上一天,
母親、大姐喊他吃飯,他才從木梯上爬下來吃完飯很快又爬回閣樓。
母親非常詫異,不知道三哥惹什麼禍了,在上邊躲哪個冤家。廈門島亂哄哄,
日本兵的刺刀亮得嚇人,路頭路尾到處死人,躲在家裏不出門也好,但是閣樓上又窄又暗,亂七八糟堆著雜物,這麼大一個男孩,老待在上邊小憋氣嗎?家裏可以待的地方多的是,不行的話就到天井去坐著,起碼空氣好。
三哥說:“上邊好啊。閣樓雖矮天地大。”
他稱自己在閣樓上修行。以前大和淌修行要鑽山洞,咱們家木頭房子沒有山|
洞,有閣樓。家中其他角落比不上,閣樓最適合修行。
母親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