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反噬 悔之無及(2 / 3)

侯景知道羊侃是指揮守城的重將,恰巧逮住其子羊耽,便派人押至城下,喚羊侃上城來見。羊侃於城頭大喊:“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惜一子,願早殺為幸!”見計不成,賊兵過幾天又押著大刑“伺候”過的羊耽於城下進行“攻心戰”。羊侃立於城頭,望著兒子恨恨言道:“還以為你早死了呢,怎麼還活著!”言畢,引弓射之。賊兵不知所措,忙擁著五花大綁的羊耽回撤。侯景賊頭,也歎羊侃忠義,沒有殺掉羊小夥。

先前出主意勸侯景“速趨建康”的梁朝叛徒莊鐵見勢不妙,怕夜長夢多侯景會失敗,謊稱回曆陽迎母,與左右數十人馳至曆陽,騙告侯景留在當地的兩個守將說侯景已經被殺。這招真靈,兩個賊將慌忙棄曆陽奔壽陽。莊鐵入城也不敢守,載上母親遠奔尋陽。亂世之時,這些陰險小人見勢不妙,馬上尋伺保命之機,反而時時能脫禍為福。

侯景圍台城不下,急於找個幌子做心理方麵的支持。於是,公元548年12月,他把蕭正德推上帝位,改元正平。蕭正德稱帝後,立世子蕭見理為皇太子,又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侯景做妾,並傾盡家裏金銀財寶,厚賞賊軍將士。蕭見理雖貴為“皇太子”,日後卻與群盜在浮橋邊上劫掠財物中流矢而死。

不久,侯景進攻東府,殺掉梁朝守將東浦侯蕭推,斬殺梁朝士兵三千多,皆移屍成垛,堆在台城外,嚇唬守軍說:“若不早降,正當如此!”

侯景剛到建康時,為收買人心,號令嚴整,嚴禁士卒侵暴。屢攻不克之後,害怕士兵無心戀戰,一時潰去,侯景便放縱士兵於城四周各處搶掠金銀子女。由於不久糧盡,賊兵又四處搶糧,建康四周人民無吃無穿,出現人吃人的慘劇,餓死大半。

躁急之下,侯景又在台城東、西兩處起土山,驅趕士民,不分貴賤,皆荷擔負土,苦力地幹活。為了加快進度,賊兵刀槍並下加以驅逼,老弱疲羸者都當頭一刀,“殺以填山,號哭慟地”。

城內守兵及居民也在裏麵相應對壘築土山,除太子以外,王公士庶都背負土石,營堆山壘,雙方晝夜交戰不息。天降大雨,城內土山崩毀,賊軍幾乎攻城得手,幸虧羊侃率軍執火炬拋擊,斷其進路,又一次保台城不失。

侯景確實是個腦筋靈活的大奸人。他下發命令,凡是梁朝軍民為奴客歸降者,一概免為良民。朱異有個家奴出逃,侯景馬上封他儀同三司,並把朱異在建康的家產全部賞賜給他。這個奴才乘良馬,衣錦袍,親至城下宣教,大罵朱異:“朱老王八,你伺侯皇帝五十年,才得一中領軍官職,我剛剛投靠侯王爺,已被封為儀同!”榜樣的力量無窮。三日之內,從台城內逃出投靠侯景的奴客,竟有數千之多。“(侯)景皆厚撫以配軍,人人感恩,為之致死”。打東家,分田地,一下子翻身做了主人,怎能不致死效忠侯景新政權?

此時,梁朝荊州刺史、梁武帝第七子湘東王蕭繹聽聞建康台城被圍的消息,移檄其所督統的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雍州刺史嶽陽王蕭察,命他們率兵勤王。同時,梁朝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蕭恪等人皆發兵入援。

知道梁朝宗室紛紛派軍趕來,侯景在王偉等人勸告下,用箭往城內射了許多“勸降書”,其中不少內容確確實實揭開了梁武帝統治時代的“傷疤”:

梁自近歲以來,權幸用事,割剝人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薑百室,仆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侯景自稱)觀王侯諸將,誌在全身,誰能竭力致死與吾爭相勝負哉……

蕭家宗室,真不知是何種遺傳基因導致生成如此之多父子兄弟相殘之徒。蕭衍本人並非凶暴之父君。其侄蕭正德叛梁逃魏,回來後蕭衍唯哭泣申斥而已,照用不誤,且當以重位。至於兒子輩,蕭倫隻是荒悖無斷識,不算壞人;蕭繹觀望成敗,居心叵測;蕭紀、蕭範、蕭譽、蕭察等人,似乎聞有君難馬上提兵赴援,但都是“遷延坐視”,唯一的目的就是等敵人把骨肉親屬幹掉後自己稱尊。找遍蕭家子弟,隻有簡文帝太子蕭綱是個全忠全孝的人物,至死不背君叛父。後人分析蕭梁家族這種“不忠不義”病,大至皆認為是蕭衍疏於教誨所致,所謂“慈過而背慈”。蕭家各位翩翩子弟,“皆有文章名理之譽”,智商個個高出正常人,但因他們“所習有讀者,宮體之淫詞;所研諸慮者,浮屠之邪說”。因此,忠孝仁義的道德教育方麵十分虧欠,故造成家國速亡的惡果。

至此,侯景又遣使於東魏,肉麻的猛誇東魏皇帝和高氏一家上下,表示自己正在為東魏打江山,要高家兄弟放回他的家屬。蕭衍好騙,高家諸兒可個個是人精,書報,人家連理也不理。

此時,發生了一件極富戲劇性的事件。

白馬將軍陳慶之的兒子陳昕先前為侯景俘獲,囚在侯景屬下範桃棒的軍營。陳昕有好口才,以忠義打動範桃棒,勸他襲殺侯景大將宋子仙等人,詣城降梁。範桃棒從計,暗送陳昕連夜入城。

梁武帝大喜,下敕刻銀券賜範桃棒,並答應封其為河南王。朱異等人讚同(皇上所講他沒有不讚同的),太子蕭綱猶豫,怕範桃棒是詐降,眾人議來議去,一直沒有下文。

緊急關頭,範桃棒又派人表示:“我馬上率親隨五百人來降,到城下後,我們一齊脫甲,乞望朝廷開城容納,事濟之後,必破侯景。”本來是情急事切,太子蕭綱聽此更以為疑,一個勁搖頭。老奸臣朱異此刻倒真清醒,撫胸大哭:“皇梁社稷大事去矣!”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範桃棒部下有人密告侯景,侯景立刻殺掉範桃棒。陳昕不知範桃棒死,出城接應,被侯景抓住,也丟了性命。

原先奉命出擊侯景的邵陵王蕭倫聽說侯景已渡采石進圍台城,忙回軍京口,率三萬精兵自京口西上。侯景聞訊,忙調軍到江乘(今江蘇句容以北)迎擊。蕭倫等人徑向鍾山,避過侯景軍,在鍾山上紮營。侯景大懼,忙把先前搶掠的珍寶、美女集中在石頭城,準備隨時乘船逃走。雙方初戰,侯景大敗。但是,蕭倫沒有抓住時機,與侯景對陣不攻。侯景佯退,梁朝安南侯蕭駿以為有機可乘,忙率壯士追擊,不料侯景忽然止步反擊,蕭駿不支敗走,梁朝“常敗將軍”趙伯超根本不救援,扭頭就跑。侯景乘勝追擊,梁軍大潰,多名宗室、將領被擒,蕭倫僅剩不到一千兵士,倉皇逃走。

當晚,梁朝鄱陽王蕭範的世子蕭嗣與另外兩路援兵趕到,於蔡州紮營。侯景見狀把南岸居民全部趕到江北,“焚其店舍,掃地俱盡”。又過幾日,湘東王蕭繹遣世子蕭方入援,並命竟陵太守王僧辯率舟師萬人,自漢川出發,載糧東下入援。

最為不幸的是,梁朝擔任守城真正總指揮的羊侃因勞累過度,病亡於台城之內,死年才五十四歲。羊侃勇力絕人,年輕時候挽弓十餘石,能手提高大石人互擊,使石人皆碎。這樣一個武將,竟也善音律,自製《采蓮》、《棹歌》兩曲,新致感人。然而羊大將軍生性豪侈,承平之日,天天賓客滿座,酒樽不空,錦衣玉食,無日不宴。同時,羊侃又“性寬厚,有氣局”,下屬因醉失火,燒掉他七十多艘大船的寶貨,羊侃聞之,毫不在意。惹禍人懼事逃走,羊侃召還不問,待之如初。可惜的是,豪俊之人,壯誌未酬而死。

各地梁朝援軍紛紛趕到。衡州刺史韋粲率五千精兵,會同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趕至南州;韋粲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禮也率步騎萬餘人至橫江;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宣猛將軍李孝欽、南陵太守陳文徹以及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均合軍一處,屯於新林。在韋粲建議下,眾人推柳仲禮為大都督,統帥各路援軍。

梁武帝太清三年初,柳仲禮把大本營從新亭移至大桁。

由於大霧,韋粲一軍迷路,剛至青塘,被侯景攻擊,韋粲與子弟數人皆力戰而死,“親戚死者數百人”。當時,柳仲禮正吃飯,聞訊,投箸披甲,率親兵百餘騎馳救大表哥,逆戰侯景於青塘,竟也大敗賊軍,斬首數百,賊軍掉入淮水中淹死的也有一千多人。最驚險的一幕是,柳仲禮手中長矟已經差數寸就刺入侯景脖子,賊將支伯仁突馬而前,一刀砍中柳仲禮肩膀。戰馬驚起,柳大將軍墮於泥沼之中。賊兵數百人圍來,齊齊舉矟要刺。恰巧梁將趕到,柳仲禮得免。自此,侯景和柳仲禮兩人都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侯景再也不敢上南岸,柳仲禮再也不言出戰。特別是柳仲禮,那一刀似乎不是砍在他肩上,而是砍在他的膽上,自彼時起,昔日英威四振的大將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成為縮頭王八。

敗走的邵陵王蕭倫此時也收散卒回返,與蕭大連、蕭在成等宗室合兵,屯於大桁南,仍推柳仲禮為大都督。

羊侃武將剛死,身為文臣之首的朱異也憂懼而死,時年六十七。老壞蛋榮華富貴三十多年,竟也善終於家。雖然眾人皆怨朱異,梁武帝卻十分痛悼,特贈尚書右仆射。朱異活著逃過大劫,其子孫均慘死於日後的城陷殺戮之中。

台城內梁朝軍民一直不知道外麵數路援軍複集,至此才得知消息,“舉城鼓噪”,放聲歡呼。但是,大家都高興得太早了。

鄱陽王蕭範的世子蕭嗣、邵陵王蕭倫的兒子永安侯蕭確、莊鐵(這王八蛋首先出壞主意給侯景,後來“開小差”跑掉,又回到政府軍)、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以及柳仲禮之弟柳敬禮等人一齊將兵渡過淮水,猛攻東府前柵,並放火焚毀了侯景賊軍樹立的柵欄,賊軍敗退。李遷仕、樊文皎兩位勇將率五千銳卒乘勝獨進,向縱深衝擊,所向披靡。但他們有一點忽略了,侯景(包括幾乎所有北朝將領),最會玩的就是先敗後勝,你說他誘敵深入也好,說他敗中反勝也好,說他使回馬槍也好,反正就是瞅準了南兵“勇於乘勝、怯於交鬥”的弱點,賊將宋子仙埋伏兵馬,忽然半路殺出,反把梁軍打得大敗,樊文皎戰死,李遷仕逃得一命,五千梁兵基本被侯景賊軍包了餃子。

此敗之後,建康城外諸路援軍離心離德,一盤散沙。亂世尊軍將。柳仲禮不過一介州刺史,被推為大都督後,隻是在剛到時為救大表哥韋粲時親自打過一仗,差點臨陣刺死侯景。肩上中刀後,這位大都督就再沒有親自打過仗,隻知天天於營帳內飲酒吃肉,且“神情傲狠,陵蔑諸將”。邵陵王蕭倫每天執鞭至門,準時報到,這位柳將軍也常常延遲不見。由此,恨得蕭倫和蕭大連等人牙根直癢癢。同時,臨城公蕭大連又與永安侯蕭確合不來。諸軍互相猜忌,莫有戰心。這些“官軍”初至建康,老百姓扶老攜幼迎候,誰料子弟兵剛過淮水,皆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沒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失去民心,肯定要玩完。

內外相持,延至三月份,台城內軍民日趨絕望。當初戰事剛發之時,大家都以儲糧為念,積貯大米至四十多萬斛,特別可笑的,還“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直正重要的柴木、食鹽之類,卻一無所備。

被困日久,必需品很快耗損殆盡,台城內眾人隻能把尚書省全部拆毀,以名貴的梁木劈柴燒火。又拆掉各種席墊,剁碎幹草飼喂馬匹。草料用光,隻能以米飯喂馬。軍士勞苦,沒有下飯的吃食,隻能煮鎧甲、燒鼠屍、捕飛鳥來填肚子。找來找去,有人發現禦膳房後的平地上有一片幹苔味鹹,就連根刨起掰碎成小塊當鹽的替代品分給戰士。最後,軍人紛紛在禁宮內外台省之間宰馬為食,雜以死人肉,“食者必病”。

台城軍民如此,侯景日子也不太好過。軍糧吃盡不說,四處搶劫抄掠也一無所獲。同時聽聞荊州勤王兵馬也要趕至,侯景更是愁眉不展。謀士王偉給他出主意:“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梁軍阻斷取糧之路,我們可以假裝求和,趁機休息士馬,修繕器械,伺敵懈怠,突然襲擊。”

侯景為難,以為他已經把梁廷君臣一騙再騙,現在求和,對方又不是弱智,肯定不會同意。但事已至此,死馬當活馬醫,怎麼也得試上一試。

侯景求和使臣入見,梁武帝老頭子大怒:“和不如死!”

太子蕭綱“固請”,說:“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暫許其和,更為後圖。”

梁武帝左思右想,遲回久之,歎息道:“你看著辦吧,勿令取笑千載!”

這位太子蕭綱也餓急了死催,先前範桃棒真投降,他堅決懷疑不納。如今侯景假求和,他竟然一口答應。天亡梁朝,使得這些高智商的帝子龍孫的腦子裏堵成了一團粥。

出乎侯景意料之外,梁廷不僅允許求和,還令太子之子蕭大款(瞧瞧這個名字,還大款呢)以侍中身份入侯景營為信質,同時,“敕諸軍不得複進”,並下詔立封圍城殺人的侯景為大丞相,河南王,“割江西四州地給侯景”。為了鄭重其事,雙方還在西華門外設壇盟誓。

講和已畢,侯景軍隊一點要撤的意思也沒有,長圍仍舊,賊兵趁間休整鎧杖,放鬆筋骨。梁廷責讓,侯景一會推說“沒船無法撤圍”,一會又推說“怕南軍躡後追擊”,並遣回蕭大款,要求換宣城王為人質掩護賊軍出走。

此時,又有南康王蕭會理、湘潭侯蕭退,西昌侯世子蕭彧三人統大軍三萬來援,軍於馬卬洲。侯景害怕這路梁軍自白下突來襲擊,便上書要這支梁軍還南岸,“否則,妨臣濟江”。恐令智昏,太子蕭綱竟然同意,嚴令蕭會理等人從白下移軍至江潭苑。

侯景一直玩“逗你玩”的遊戲,還真玩上了癮。他又派人告知太子蕭綱,說自己的壽陽老巢被東魏所占,要梁廷割譙州和廣陵給他,並稱要從京口渡江。“太子並答許之”,爽快得讓侯景都覺得不好意思。

最後,實在找不出不撤走的理由,侯景上啟,指稱:“永安侯蕭確和直閣將軍趙威罵我,說‘天子和你講和,我們最終一定滅了你’,如果皇上召回二人,我們馬上引軍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