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徒橫虐 惡貫滿盈(3 / 3)

當了皇帝,自然要大會群臣進行朝會。第一天朝會,“王偉請立七廟”。

侯景一愣:“什麼是七廟?”

王偉解釋:“凡作天子,一定要立廟祭祀以前七輩的靈牌。”

侯景抓耳撓腮想了半天,說:“我隻記得我爸名叫侯標……而且,他的遊魂遠在朔州,怎麼會大老遠來江南這裏吃冷豬肉?”

眾人皆笑,都覺得侯“皇上”挺幽默。其實,侯景不是幽默,是實話實說。

還好,一位跟隨侯景多年的老兵知道侯景他爺爺名叫乙羽周(匈奴名),至於以上四世“皇祖考”名諱,王偉就自己瞎編了,管他侯登侯頭侯皮骨,大紅牌位描金漆,供在神廟擺著就行。

侯景當了“皇上”,一點也不快樂,這位“不滿七尺、眉目疏秀”的跛子不愛穿金掛銀著禦服,他喜戴白紗帽,披青布袍,牙梳插髻,樸素得像個門人。在巨大的禦床之上,他常常放置胡床,“著靴垂腳坐”--胡人沒有習慣像當時的漢人“跪坐”(日本人現在的“坐式”,是和古代中國人一樣的),所以侯景為了舒服把“胡床”又放在床上。至於娛樂,侯“皇帝”也就吹吹胡笛、牛角,有時單馬在宮中馳騁,最多也隻能去華林園彈鳥為樂。即使如此,“忠臣”王偉老大不高興,“諫勸”說帝王不可輕出,使得侯景極其鬱悶,成日埋怨:“他媽的我沒事當什麼皇帝,怎麼覺得跟做囚犯差不多!”從前做“丞相”,侯景在西州大開府門,“文武無尊卑皆引接”,入宮之後,“非故舊不得見,由是諸將多怨望。”

公元552年3月,湘東王蕭繹嚴命王僧辯等人東擊侯景。諸路大軍齊發尋陽,“舳艫數百裏”。陳霸先率甲士三萬,舟艦兩千,自南江出湓口,與王僧辯於白茅灣合軍,“共讀盟文,流涕慷慨”。梁軍侯瑱一部首發得利,攻克重要軍事據點南陵、鵲頭二戍壘。不久,大軍齊發,賊將侯子鑒心懼,奔還當塗。

侯景早先派出的將領謝答仁進攻東陽的劉神茂,附近梁將要來救,“(劉)神茂欲專其功,不許,營於下淮”,想在平地與謝答仁對決。侯景賊軍最擅長的就是野戰,劉神茂屬下又多北人,雙方一開戰,劉神茂大敗,不得已,劉神茂隻能開城向謝答仁投降,被囚送建康。侯景見之,咬牙切齒,專門為劉神茂特製了一台大閘刀,背厚刃細,“先進其足,寸寸斬之,以至於頭”,切羊肉片一樣慢慢把這位反反複複的小人折磨而死。劉神茂本來隻是馬頭地方的一個“戍主”,相當於梁朝一個民兵連長或炮樓樓長,頂多助理副股級。正是他首勸侯景入梁,發江南之巨禍,竟也位至三公(司空)。還甭說,他的司空一職是簡文帝在位時詔書任命,具有“合法性”。叛侯景後,劉神茂又想在新主子蕭繹麵前搶頭彩立大功,好運已盡,壞事做絕,最終變成“羊肉片”。

王僧辯軍隊一路皆捷,進至蕪湖,賊將張墨不戰棄城而逃,侯景聽報,大懼,下“詔”赦湘東王蕭繹等人“無罪”,聞者皆笑。弑了簡文帝,又廢了蕭棟,手裏沒了蕭家皇統的幌子,再“下詔”管屁用。

賊將侯子鑒據姑孰抵拒梁軍。侯景不放心,又派兩千多兵馬馳援,並想自己親去姑孰督戰。他派人警告侯子鑒:“梁人善水戰,莫與爭鋒;如能步騎陸戰,必可敗敵。一定要於岸上結營,誘引敵船入港。”侯子鑒聽話,舍舟登岸,閉營不出。王僧辯等人也不著急,在蕪湖附近的江麵上停留十多天,也以靜製靜,動也不動。侯子鑒大喜,回報侯景:“梁人畏懼我們兵強,看樣子要乘船逃跑,如果不出擊,就讓敵人跑掉了”。侯景求勝心切,複下令讓侯子鑒準備上船追擊梁軍。

王僧辯水軍慢慢駛至姑孰,侯子鑒率萬餘步騎渡洲上岸,於岸上挑戰,同時,他又以千艘窄長小船裝載軍士,準備隨時乘勝逐戰。

王僧辯揮令旗,梁軍數千小船皆一齊退縮,隻留大艦“夾泊兩岸”。侯子鑒賊軍見此情景,以為梁軍敗逃,爭相擠上船,猛搖劃槳,速度飛快,駛向梁軍。此時,梁軍兩岸邊巨艦起錨,盡斷其退路。雙方於江中大戰,梁軍自然得勝,賊兵淹死、被殺數千,侯子鑒僅以身免,敗逃回建康,收散兵逃將據東府抵拒。

梁軍乘潮入淮,已經抵至建康郊外禪靈寺。

聽聞侯子鑒敗訊,侯景“大懼,淚下覆麵”,拉起一床被子蓋住頭,躺了好久才起身,歎息道:“這小子真害了你大爺我!”(誤殺乃公)

即便如此,侯景仍未完全慌神,他派人搜集無數小船,塞滿石頭,沉於河中以塞淮口。同時,又沿淮河作城,自石頭城一直到朱雀桁,十餘裏長的範圍內,樓壘密布。

陳霸先自告奮勇,率軍入據北岸,在石頭城西麵落星山立柵。梁軍諸部步步為營,連築八壘,直出石頭城西北。

公元552年3月19日,侯景率一萬多士兵,鐵騎八百餘匹於西州之西布陣,準備與梁兵決戰。陳霸先又獻計,分兵誘敵,以眾擊寡。侯景揮兵,直衝梁將王僧誌陣,想打開一個缺口。賊兵絕望,奮不顧死,殺聲陣陣,王僧誌一軍立時動搖。關鍵時刻,陳霸先令置弩手兩千於王僧誌軍後,萬弩齊發,賊兵不支,射倒一片,餘眾退走。

侯景豁出性命,自率百餘騎,棄槍執刀,左右突陣,與陳霸先做決死一鬥。陳霸先兵陣不動,賊眾大潰。

據守石頭城的賊將盧暉見大勢已去,開城投降。

侯景逃至台城,也不敢入宮,立於馬上,召王偉責罵:“你讓我當皇帝,今天真害死我了!”

王偉惶恐不能對,跑回殿內躲藏。侯景用皮袋裝盛他在江東生下的兩個小兒子,準備去東陽投靠謝答仁。王偉見狀,忙又跑出來,拉住馬頭諫勸:“自古豈有逃跑的天子!宮中衛士,猶足一戰,棄此宮殿,將欲何之?”

侯景長歎:“我昔年大敗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渡江平台城,擊降柳仲禮,易如反掌。今日之勢,天亡我也!”言畢,仰觀宏偉宮闕,侯景淚下如雨。於是,他帶房世貴等百餘騎東逃,王偉、侯子鑒等人也奪路逃跑。

王僧辯軍入台城,這位得勝大將不馭軍士,政府軍“剝掠居民”,至使“男女裸露,自石頭至於東城,號泣滿道”。可憐老百姓,一茬苦過一茬。夜間,軍士失火,“焚太極殿及東西堂,寶器、羽儀、輦輅無遺”。

侯景逃至嘉興,本來謝答仁還有一萬多軍馬,正上前迎侯。梁朝投降侯景的趙伯超見勢不好,又反叛侯景,嚇得侯景又回返吳郡。附近的侯瑱聞訊,咬牙切齒,提兵就追,在鬆江追上侯景。當時,賊軍散率相聚,還有大小船隻二百多,士卒數千。但是,這些人已是敗亡之餘,侯瑱軍一衝,立時星散,侯景多名親隨被生俘,包括那位用大土袋壓死簡文帝的彭雋。侯瑱想起自己兄弟子侄皆被虐殺,怒火攻心,綁起彭雋,親自用刀活剖其腹,生抽其腸。拽了大半天,彭雋生命力特強,還哼哼著自己扯著腸子往肚裏塞。侯瑱刀下,斬落其頭。

至此,侯景身邊隻有數十人,乘一條船由水路狂逃。半路,他又把兩個小兒子連人帶袋推落於水,省得累贅牽掛。連日奔逃,侯景累得要命,躺在艙內睡覺。隨行人中,有羊鶤、王元禮和謝葳蕤三人。侯景納羊侃小女兒為妾,羊鶤是羊侃兒子,兩人就成了親戚,平時侯景也待羊鶤甚厚。謝葳蕤是謝答仁弟弟。三人一商量,決定殺掉侯景以自全。

本來小船應該駛向海的方向,中途侯景上甲板撒尿,忽見小船又回到了胡豆洲,大驚,忙命船工調轉方向。羊鶤拔刀,叱令船工往京口方向劃,並對侯景說:“我等為您效力可不算少,今至於此,終無所成,很想摘您項上人頭以取富貴。”侯景未及答言,三人白刃交下。侯景想不到兩個親信和大舅子會殺他,急得想跳水,羊鶤當胸就是一刀。惶急之下,侯景又跑回船艙,用刀砍艙底,想掏洞泅水。羊鶤持長矛,從船表直捅下去,把侯景釘死在船上。由此,羊鶤也報了這大賊頭奸汙其妹、汙辱其父羊侃威名的大仇。

侯景死後,屍體分成好幾份,為了怕侯景屍身腐敗後難於辨認,報捷的梁軍就用生鹽塞進屍體肚子裏,立即運送建康。侯景首級由王僧辯送去江陵由蕭繹“驗貨”,又派謝葳蕤把侯景一雙手送至北齊(當時蕭繹也向北齊稱藩)。侯景屍體一入建康,在鬧市中剛剛插標擺放,幸存的士民立刻湧上,“爭取食之,並骨皆盡”。簡文帝女溧陽公主“亦欲食焉”,這位賊老公害祖害父害兄弟,又玷汙了自己的清白玉體。但沒過多久,梁軍清算,溧陽公主畢竟嫁過侯景,還生過一子,也被抓送集市用大油鍋烹死。粉身碎骨,也消不得“為賊所汙”的恥辱。

侯景在江南折騰期間,高澄把他在東魏的五個兒子盡數抓起來,首先把他大兒子虐殺:先活剝其麵皮,然後用大鍋小火溫油慢慢炸個焦脆,其餘四子才十歲不到,都下蠶室閹割(並非要弄入宮內作太監,隻為泄憤)。高洋當皇帝後,有天夜裏夢見有隻獼猴坐在他的床上,“猴”與“侯”同音,兆頭不吉,轉天早晨,這位北齊暴君就把侯景已經被割掉小雞雞的四個兒子從監獄裏提出來,用大鍋熱油一一烹死。

侯景,這位傑出的軍事家,不俗的陰謀家,久經考驗的常叛跛將,折騰五年多,叛東魏(北齊),亂梁朝,最終身死宗滅,可謂是罪有應得,惡貫滿盈。還是那位曾經預言梁朝命數的和尚誌公,在三十多年前的天監十年(511)就已經“預言”了侯景的下場:

兀尾狗子始著狂,欲死不死齧人傷,須臾之間自滅亡。患在汝陰死三湘,橫屍一旦無人藏。

侯景小名就叫“狗子”,其最後奔敗滅亡之地正是巴陵附近,其周圍地名有“三湘”之稱。最後橫屍於市,任人宰割,果然是“無人藏”。

王僧辯入建康時,王克等梁朝舊臣拜於道左迎候。看見這位王家大族出身的被賊軍以家世聲名而封拜的“太師”,仍然全須全尾的活著,王僧辯不免嘲笑:“您真不容易啊,天天伺侯夷狄偽君”,接著,他又悵然歎息:“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墮!”綿綿數世,清高世族,不僅不能忠於王室,竟還成為侯景賊朝的高級擺設。

秋後算總賬。蕭繹下令誅殺王偉、品季略、周石珍等人於江陵鬧市,趙伯超等叛臣“餓死於獄”,特赦謝答仁(因此將一直禮敬簡文帝)和任約(以其能將兵)。

有罰必有賞。蕭繹任王僧辯為司徒、鎮衛將軍,封長寧公;陳霸先為征虜將軍、開封儀同三司,封長城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