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個決定,導致了蕭繹的迅速敗亡。建康雖距北齊隻隔一江,但長江自古天險。江陵方麵,北有襄陽的仇敵侄子蕭察虎視眈眈,西麵蜀地已經陷於西魏,宜攻難守,其實岌岌可危。而且,襄陽距江陵僅五百裏,指日可至。
553年10月,蕭繹又下詔,令王僧辯還鎮建康,陳霸先鎮京口。
公元554年4月,西魏宇文泰以蕭繹接待西魏使節的規模低於北齊使節為借口,準備大舉入侵。經過緊鑼密鼓的準備,十一月間,宇文泰派柱國常山公於謹、中山公宇文護、大將軍楊忠統大軍五萬齊發長安,來攻梁朝。
消息傳至江陵時,蕭繹正和群臣在大殿上講研《老子》,大家皆半信半疑,便下令戒嚴。不久得報,似乎沒見西魏有動靜,於是皇帝和大臣又重聚朝堂,又開始研習《道德經》什麼的,隻不過是群臣皆“戎服以聽”。身穿鎧甲聽課,也是一大奇觀。
很快,大批西魏大軍果真殺來。蕭繹忙征王僧辯為大都督,又命陳霸先移鎮揚州。梁元帝夜登鳳凰閣,光腳倚在亭柱上,仰望天文,歎道:“客星入荊楚,今必敗矣!”隨從的嬪妃聞言皆大哭。
早晨,梁元帝蕭繹硬著頭皮在津陽門外閱兵,忽遇狂風暴雨,狼狽還宮。
西魏大軍迅速渡過漢水,於謹命令宇文護、楊忠率精騎先據江津,阻斷東路。西魏軍很快就攻克武寧。又過兩日,西魏軍已至黃華,離江陵僅有四十裏,一下子就打到梁軍所立的欄柵下麵。
船漏又遇頂頭風。梁軍在江陵城四周六十裏範圍內廣立木柵,突然又起火,焚毀二十五座城樓以及數千家民居。蕭繹親登瞭望塔,眼望黑衣黑甲的西魏軍氣勢洶洶地過江,四顧歎息。
於謹設圍已定,命令在城周築起長圍,至此,“中外信命始絕”。
王褒、胡僧佑、朱買臣、謝答仁等人開城門出戰,皆大敗而還。氣急敗壞之餘,朱買臣按劍進見蕭繹,大聲道:“應斬先前倡議定都江陵的黃羅漢等人,以謝天下!”
蕭繹苦笑,“定都江陵,實出我意,黃羅漢等人無罪。”
由於西魏兵突至,梁朝的重兵皆在外鎮,一時根本來不及赴援。部署悉定,西魏軍百道攻城。
梁將胡僧佑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迎前督戰,一時間竟也打得魏兵前進不得。不幸的是,忽然一發流矢,正中胡僧佑頸部,大將立時身死,梁軍“內外大駭”。魏兵趁勢,悉眾攻柵,又有內賊開江陵西門接應魏軍。西門雖破,城內梁軍仍苦戰,至暮方散。
蕭繹在朱買臣、謝答仁、王褒等人護持下,逃入內城。惶恐之下,蕭繹派兩個侄子蕭大圓、蕭大封出城向於謹求和。
梁元帝入至東閣竹殿,竟還有心思下令中書舍人高善寶盡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然後,他“將自赴火,宮人左右共止之”。臨死燒書,蕭繹是古今亡國之君第一人。悲懼之餘,蕭繹以劍砍柱,大叫:“文武之道,今夜盡矣!”於是,他讓禦史中丞王孝祀寫降表,準備投降。
謝答仁、朱買臣諫道:“城中兵眾猶強,乘夜突圍,可渡江往依任約。”
蕭繹是個大胖子,不便乘馬,思忖了一陣,便說:“事必無成,徒增辱耳!”
謝答仁自告奮勇,要求親自護持蕭繹突圍。蕭繹扭頭問大臣王褒,王褒回答:“謝答仁是侯景賊黨,怎能相信?與其為他所賣,不如出降。”謝答仁大哭,又要求元帝讓自己收兵堅守內城,王褒仍然力勸不可。毒火攻心,謝答仁氣得吐血,大哭而去。當時,江陵獄中有死囚數千人,大臣們勸蕭繹釋放這些人為戰士,蕭繹不從,下令用大棒殺掉。如此昏暴之人,敗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西魏統帥於謹表示接受投降,讓蕭繹送太子為人質先出。蕭繹忙派王褒帶太子出城見於謹。久聞王褒是江南書法大家,於謹挺好奇,請王褒寫幾個字給自己觀賞一下。這王褒恬不知恥,飛筆走墨,大書九個字:“柱國常山公(於謹)家奴王褒”。堂堂梁朝尚書左仆射,東晉宰相王導的直係後裔,國亡城破之時,竟奴顏婢膝到如此地步。後來,此人被西魏軍當作“戰利品”帶往長安,在黃河邊上,王褒作《渡河北》一詩:“秋風吹木葉,還似洞庭波。常山臨代郡,亭障繞黃河。心悲異方樂,腸斷隴頭歌。薄暮臨征馬,夫道北山阿。”意境淒憐,誠為好詩,啟發杜甫後來寫出“無邊落木蕭蕭下”。文人無骨,世族墮節,王褒就是個活樣板。
眼見身邊隨臣盡去,蕭繹無奈,白馬素衣,從東門而出,揮劍擊門,長歎:“蕭世誠(蕭繹字)竟然有今天!”
望見一個黑大胖子騎白馬,自己一人在東門晃愁,魏軍就知道是梁元帝,一湧上去,把他往白馬寺方向押送。半路,西魏兵又把蕭繹踹下白馬,讓他騎上一匹駑馬,派一高大肉柱身高近兩米的胡人“手扼其背以行”。路中遇見於謹,西魏兵又拳打腳踏,讓蕭繹下拜。
西魏傀儡“梁王”蕭察見到殺掉自己親兄的這位七叔,恨得眼都冒火,派鐵騎把蕭繹押入自己營內,關進一間黑布營帳,上前拳腳相加,邊打邊罵。西魏兵將也紛紛前來看笑話。其中,有人問蕭繹:“你幹嘛要燒書?”蕭繹答:“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蕭繹愛書,甚過珍寶,所以才有如此令人痛恨之舉。明朝魏忠賢敗後,其一個鐵杆死黨知道捕吏將至,也是把平時搜羅的價值連城的寶玩橫陳當庭,仰頭一杯酒,摔砸一寶物,此種心理,與蕭繹燒書的陰暗心理實出一轍。如此世間稀罕寶物,我以後享用不到,別人也休想沾光,讓它們與我一起毀滅!當時,中國印刷術還沒有發明,蕭繹所集,一部分是他一生珍藏,另一部分是王僧辯從建康運回的梁朝皇宮內的精品,皆是手抄書卷,蕭繹一炬,對中國文化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