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趁機廢除梁國,拜在長安的蕭琮為隋朝上柱國,賜爵莒公。雖然二位叔父叛隋,但蕭琮未受牽累,隋煬帝時也甚見親重,改封梁公。由於隋煬帝後期有“蕭蕭亦複起”的譏言,蕭琮才受疏忌,但最後下場是善終於家。
福兮禍所倚。對於陳朝來說,後梁的投附不僅不是好事,反而給了隋文帝楊堅大舉伐陳的口實。當時,陳朝的錢塘縣臨平湖一直因水草淤塞,忽然自開,民間傳言:“湖開天下平。”陳後主聽後“惡之”。依理,“天下平”是天下統一的意思,陳叔寶也知道天下統一的主人肯定不是自己,故而十分鬱悶和憂慮,“乃自賣於佛寺為奴以厭之”,又搞梁武帝“舍身”那一套把戲來欺騙自己。
大臣章華在國家危亡之際,上表極諫陳後主:
昔高祖(陳霸先)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陳蒨)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陳頊)克複淮南,辟地千裏,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繼位,於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複遊於姑蘇矣!
書上,正戳中陳後主短處,惶惶不可終日的陳叔寶不僅不幡然悔悟、重新振作,反而羞怒交加,當日就捕殺了章華。
大儒王夫之對此發表感慨:“大臣不言,而疏遠小臣上諫,其國必亡。小臣者,權不足以相正,情不足以相接,驟而有言,言之婉,則置之若無。言之激,則必逢其怒,大臣雖營救而不能免,況大臣之妒忌以相排也乎!”觀後世曆史,此言極當,屢試不爽。
公元588年4月,隋文帝下伐陳詔:
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欲,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幹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誌。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蕩疆場;晝伏夜遊,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受律,應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
同時,又派人“送璽書暴帝(陳後主)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左”,做足了宣傳攻勢。
各方準備充分,諸將安排妥當,隋朝便於公元588年冬以晉王楊廣、秦王楊俊、清河王楊素為行軍元帥,共九大總管(大將),五十一萬八千士兵,楊廣任名義上的伐陳總司令,八道並出,“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裏”,以席卷之勢,大舉伐陳。由於晉朝郭璞有過預言:“江東分王三百年,複與中國合”,隋軍文武,皆懷必克的信心。
陳文帝聽聞北軍前來,還自我安慰:“王氣在此,自有天佑。齊兵三來,周師兩至,無不摧敗。隋軍此行,又能何為!”
都官尚書孔範也馬上附和:“長江天塹,自古以來,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邊將軍校想邀功,妄言事急,沒什麼大不了的!為臣我常患官小,北虜若渡江,為臣可依憑殺賊之功,將能當太尉的大官了。”朝中眾佞臣,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吹捧,後主聽得高興,深以為然,“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隋文帝開皇九年(589)正月十五,隋朝大將賀若弼已從廣陵渡江。同時,晉王楊廣大軍也在六合鎮紮下大營。正月庚午,賀若弼又攻拔京口,隋軍南北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辛未,賀若弼軍又進據鍾山,韓擒虎屯軍新林,對建康形成合圍之勢。“陳人大駭,降者相繼。”
當時,建康城內還有十多萬軍隊,但陳後主不懂指揮,“唯日夜啼泣”,大權均委於施文慶。施文慶知道諸將深恨自己,更怕這些人立功後對自己不利,處處抑製軍將,“諸將凡有啟請,率皆不行”。
此前,陳朝大將蕭摩訶數次請兵,趁隋軍立足未穩出擊,皆為陳後主所拒。待建康城被圍成鐵桶一般時,大將任忠、司馬消難勸後主北據蔣山,南斷淮水,堅守建康與隋軍相持,待其師老兵疲後再想辦法破敵。如此關鍵時刻,佞臣孔範不知哪裏生出膽子,想要立大功,他對陳後主說:“司馬消難狼子野心(此人是北來降臣),任忠淮南傖士,怎能聽這兩個人的話!請陛下下令,我率軍與敵一決,定能成功,博取燕然勒石之青史芳名!”
陳後主好主意不聽,竟聽這麼一個軍事方麵百分百業餘的“狎客”之議,下令諸軍出擊。“諸軍南北二十裏,首尾進退不相知”。
隋朝大將賀若弼聞訊,率輕騎登山,觀察軍情後,以甲士八千人為陣,以待陳軍。
陳軍方麵,隻有大將魯廣達一人率部下兩三千人進戰隋兵,也殺掉隋兵近三百人,“隋師退走者數四”,嚇得名將賀若弼也“縱煙以自隱”。但是,陳朝其餘諸將各懷鬼胎,孔範自不必說,他由一幫親兵圍著處於陳軍核心中的核心,龜縮觀望;蕭摩訶前計不用,又恨陳後主與自己老婆奸通(蕭大將軍已是年過花甲之人,其正妻年齡不會太年輕,陳後主性趣多多,連什麼gr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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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得小勝的陳朝兵士斬殺隋兵後,紛紛拿著人頭回奔建康城內向後主“領賞”,趁陳兵驕惰,賀若弼指揮隋軍,直朝孔範一軍殺來。兩軍還未交手,孔範縱馬便逃,一時之間,“陳諸軍望見,騎卒潰亂,不可複止,死者五千人”,連大將蕭摩訶也被活捉,軍敗如山倒。
陳朝老將任忠跑得不慢,奔回台城,告知陳後主:“陛下您好好呆著,為臣我無所用力。”後主惶急,拖出兩大箱籠黃金給任忠,讓他出外募人出戰。
任忠帶著兩大箱黃金,一出城就投降了隋將韓擒虎,並掉轉頭帶領隋軍直入朱雀門,為敵前導。陳朝殘軍欲戰,任老將軍大手一揮,“老夫尚且投降,你們還要幹什麼?”眾人聞言,一時散走。
陳後主召集百官,根本沒有人來,隻有尚書仆射袁憲一個人在殿中陪侍左右。陳叔寶長歎:“我平日待卿甚薄,今日深感慚愧。非唯朕無德,也是江東衣冠道盡!”
隋兵四麵八方衝入皇宮,陳後主又驚又怕,準備避匿。袁憲勸說:“請陛下正衣冠,禦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陳後主本性怯懦,表示“白刃兵鋒,不知禍福,我還是避一下再說”。言畢,“下榻馳去”。他跟著一幫宮人往景陽殿跑,不大功夫就累得喘不上氣,於是便想投井自盡,侍人蔽井,“陳(後)主與爭,久之,乃得入”。
“既而軍人(隋軍)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後主)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升而上。”
有關後主與兩美人投井的描寫,千百年來,大家一直是當作笑談,但從未有對此產生置疑:古代宮中大多是進口狹窄的小井,怎容三人一起龜縮於其中。又有考證說“白蓮閣下有小池,麵方丈餘”,即使如此,後主與兩個美人又是如何“跳入”而不淹死,又怎樣空手扒住那麼濕滑的井壁或池壁的呢?這三人又不是壁虎,手腳無吸盤,井壁直上直下,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再者,後主跳井本意“自殺”,又怎麼能有時間帶著兩個寵妃在井水中“潛水”!種種推斷,皆不能成立。因此,筆者認為,陳後主應該是舉手投降,至於與兩美女投井之說,可能是得勝的楊廣等隋軍編造的故事,一來彰顯這位亡國之君的可恥與可笑,二來凸現隋軍的聲威。而且,這一出編造的故事,也符合陳後主香淫好色的性格。
陳後主是NFDA2蛋,其皇後沈氏卻“居處如常”。張貴妃所生的太子陳深年才十五,也閉宮門而安坐,舍人孔伯魚一旁侍立,見隋軍推門闖入,這位英俊少年安坐不動,神色安祥,並向兵士道辛苦:“戎旅在途,眾位辛苦。”隋軍見陳朝太子如此風度,皆立於原地不敢妄動,一齊向他行軍禮。
晉王楊廣的長史(參謀長)高熲先入建康城,剛剛坐穩,其子高德弘就急忙入見,傳楊廣口訊,要高熲留下張麗華貴妃給晉王。高熲說:“從前薑太公蒙麵以斬妲己,現在豈可留張麗華這樣的禍水!”於是,下令斬張美人於青溪。楊廣聞之大恨。這件事情,也成為日後隋煬帝殺高熲的導火索。
楊廣入建康後,立刻下令,斬殺施文慶、沈客卿、陽慧朗等佞臣,“以謝三吳”。孔範等人當時“過惡未彰”,隋人未知虛實,所以逃過一劫。後來陳朝亡國君臣入長安,壞事逐漸為文帝所聞,把孔範等四個佞臣流放邊地荒僻之所,壞人的下場,也不是太壞。
陳後主被俘前,在建康的陳朝宗室王侯有一百多,陳叔寶怕這些人趁亂自立,都集中在皇宮內一個地方軟禁。這下倒好,後主自己被抓,這些人也一並成為俘虜。接著,隋軍又持陳後主親筆詔諭,到陳朝各地招降,一時俱下,隻有陳宣帝第十六子嶽陽王陳叔慎在湘州起兵抵拒,苦戰數日,被隋軍俘殺,小夥子時年十八。可見,陳家子弟當中,有血性的人還真不多,隻有陳叔慎這一個例外,“情哀家國,竭誠赴敵,誌不圖生”。
至此,陳朝滅亡,隋朝得三十州、一百郡、四百縣,平毀建康宮室。公元589年5月,獻俘太廟,“陳叔寶及諸王侯將相並乘輿服禦、天文圖籍等,以次行列”,向隋文帝楊堅叩拜。隋臣宣隋帝詔書,“責以君臣不能相輔,乃至滅亡”。陳叔寶及宗室、群臣“並愧懼伏地,屏息不能對”。隋文帝統一四海,心中大悅,“既而宥之”,對陳朝亡國君臣,皆饒以不死,並好吃好喝好宅子地養起來。
雖然楊堅把他所篡奪的周朝宗室皇族殺得一個不剩,對陳叔寶一族卻很寬厚,並賞他做三品官,每次朝宴時還怕陳叔寶傷心,囑咐樂師不許演奏江南音樂。不料,陳叔寶奏稱說每次朝會自己沒有官號,要隋文帝給他實封一個官當當。隋文帝苦笑,對侍臣們說道:“叔寶全無心肝。”
聽監守的人說陳叔寶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時候,隋文帝還真為陳後主身體著想,讓監守官員節製供酒,不久,又下令:“任他喜歡供酒吧,否則他不暢意喝酒,日子肯定也過不舒服。”把陳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賞賜土地衣物,派人護衛。
本性嚴酷的楊堅之所以能容忍陳氏子弟存活,主要是這一大家子沒人能對隋朝構成威脅(如果像南唐後主李煜那樣再寫什麼懷念故國的詩詞,說不定早被弄死了)。說來也怪,在南北皇朝迭興、殺戮至慘的時代,隻有南朝陳國五個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終,也真是個奇跡。後來,跟隨隋文帝東巡遊幸,陳叔寶還獻詩一首:“日用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稱頌隋文帝功德,表請封禪。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陳叔寶下殿時,又歎息說:“如果陳叔寶把作詩和喝酒的心思用於治國,又怎會有今天呢?”
隋文帝仁壽四年(604)年底,陳叔寶因疾善終,時年五十二,竟比隋文帝楊堅還多活了大半年。可笑卻又讓後人深感意味深長的是,陳叔寶死後,被剛剛繼位的隋煬帝追贈為大將軍、長城縣公,諡曰煬。諡法:好內怠政、好內遠禮、去禮遠眾,逆天虐民曰“煬”。誰料十來年後,隋煬帝死後自己也被諡為“煬”,這真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個戲劇性事件。為此,唐代大詩人李商隱有《隋宮》詩一首,以抒幽幽悵惋之情:
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
王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最後,還有一事值得一提。陳叔寶被生俘的時候,隋軍中有一大將名叫王頒,時為開府儀同三司,是王僧辯之子。當夜,王頒親自與兵士一起,挖開陳高祖的陵墓,“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以報三十二年前陳霸先縊殺其父王僧辯的深仇大恨。
倘使死人有知,陳霸先在天之靈,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