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證明了晁錯的忠心耿耿,但同時也證明了他的執著。執著好不好?做一個學問家,執著是好的。做政治家,執著就不好,而且是大忌。政治家需要審時度勢,見機行事,該堅持時堅持,該妥協時妥協,堅持而不失靈活,妥協而不失原則。晁錯顯然缺乏這種品質。
晁錯是那種為了理想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受人崇敬,但也往往誤人大事。也就是說,這種人隻有“美學意義”,沒有“現實意義”;作為小說人物十分好看,擔任朝廷大臣就很可能誤國誤民。因為他的頭腦中,隻有“該不該做”,沒有“能不能做”,而後者卻恰恰是政治家必須考慮的。政治家不但要考慮“能不能做”,還要考慮是“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漢文帝就懂得這個道理。晁錯向文帝上書,說“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文帝回答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使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也就是說,作為建議,沒有什麼狂妄不狂妄的;作為決策,卻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因此應該道理歸道理,事情歸事情,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不能混為一談。
同樣,像晁錯這樣的書呆子,也隻能讓他發議論,出主意,不能讓他辦實事,掌實權。文章寫得好的,事情不一定做得好;調子唱得高的,手段不一定高。高瞻遠矚的人,可能看不清細節;深謀遠慮的人,可能看不見眼前。所謂“知人善任”,就是要把策劃與執行、設計與操作區分開來,讓他們各就各位。漢文帝欣賞晁錯,卻不委以重任授以實權,除晁錯資曆尚淺外,恐怕也有這方麵的考慮。
可惜漢景帝沒有乃父那種政治家眼光,而晁錯要做的又是一件非常的大事,這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煩。
晁錯極力主張要做的事情,用蘇東坡的話說,是最難做的。蘇東坡在《晁錯論》這篇文章中,一開始就講了這個道理。他說,一個國家一個王朝,最難對付的患難,是表麵上看天下太平,實際上潛伏著危機,而且難以預測(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這是非常難辦的。為什麼呢?因為坐觀其變,靜待其時,解決問題的條件雖然更成熟,就怕那時政治已徹底糜爛,局麵已不可收拾(則恐至於不可救);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著手消除隱患,則承平日久,天下無事,誰又相信我們說的危機呢(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這就兩難。這個時候,隻有那些“仁人君子豪傑之士”,才能挺身而出,“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絕非那些隻想一蹴而就、暴得大名的人所能擔當(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要知道,在大家都認為天下太平一片祥和的情況下,無緣無故地挑起一場風波(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是要擔極大的風險,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除非你能收放自如,還能對天下人有個交代(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於天下)。否則,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削藩,恰恰就是蘇東坡說的這種事;晁錯,卻不是蘇東坡肯定的人。也就是說,削藩其事是其事(決定削藩是對的),晁錯其人非其人(起用晁錯是錯的)。漢景帝用晁錯來主持削藩之事,恐怕確實是一個曆史性的錯誤。
晁錯,怎麼就不是適當人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