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前提下,劉韻珂這個人物就很有點意思了。
劉韻珂在當時的封疆大吏中是個“另類”。他不是滿人,不是親貴,甚至不是科班出身(連舉人都不是,隻是國子監中的拔貢生)。他家境平常,關係不多,既無顯赫家世,也沒有後台老板,然而官卻升得很快,14年間(其中包括因父親去世在家丁憂守製3年)由七品小京官而主事、員外郎、郎中、知府、道員、按察使、布政使拾級而上,直至1840年8月出任浙江巡撫,成為地地道道的“方麵之員”。茅海建先生認為,這是因為他“辦事結實”又“為人乖巧”。辦事結實,皇帝欣賞;為人乖巧,同僚喜歡。這自然是不錯的。但劉韻珂的一路青雲直上應該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特別用心”。
劉韻珂的“特別用心”在這場戰爭一開始時就表現出來了。作為巡撫,劉韻珂雖然名義上是浙江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但實際上卻是當不了家的。因為在他之上,還有三位欽差(伊裏布、裕謙、耆英)一位將軍(奕經)。然而劉韻珂卻並不因此而袖手旁觀。相反,他積極主動地做了很多工作,又決不居功,因而頗得皇帝和長官的喜歡。關於這一點,《天朝的崩潰》一書中多有描述,此處不贅。這裏要說的是,正是他的這種“特別用心”,才使他講出了別人想講又不敢講的話,而且成功。這正是劉韻珂“另類”的地方。
前麵講過,在這場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朝野上下基本上是隻許言“剿”不許言“撫”,隻許言“勝”不許言“敗”的。由此便逼出了許多謊言。等到前方“戰事糜爛”,許多人都意識到“事不可為”的時候,卻又三緘其口,噤若寒蟬。每個人都顧慮著自己的頂戴和腦袋,沒有人敢出來說真話。
這個時候,劉韻珂說話了。
劉韻珂說話並不容易。他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一條小命晃晃悠悠,隨時都可能因為“出言不遜”而被拿掉。更重要的是,他和顏伯燾一樣,曾是鐵杆的“主剿派”,而且曾為浙江防務殫精竭慮。要他主張由“剿”改“撫”,不要說別人,他自己就通不過。
然而不可收拾的戰局使劉韻珂再也不敢心存幻想。定海、鎮海、寧波接連失陷,葛雲飛(定海)、王錫朋(壽春)、鄭國鴻(處州)三鎮總兵相繼戰死,欽差大臣裕謙兵敗自殺,這一連串的噩耗猶如晴天霹靂,打得劉韻珂大驚失色,目瞪口呆。驚駭之後是反思。他想不明白,如果連定海、鎮海這樣的防禦工事都檔不住“英夷”的淩厲攻勢,裕謙、三總兵這樣的忠臣良將都壓不住“逆賊”的囂張氣焰,那麼,我們還能指望什麼?尤其是,當所謂“揚威將軍”奕經兵敗浙東,倉皇出逃,夜奔杭州時,劉韻珂的熱情降到了零度,頭腦也清醒起來。出於憂國,也出於憂民,他決定上書朝廷,調整政策。
不過,僅僅敢說還不行,還得會說。劉韻珂恰恰就是一個“會說”的人。在這道奏折中,他完全避開了“剿撫之爭”,甚至隻字不提“撫”或“羈縻”,而隻是提出繼續進行戰爭的十項“深屬可危”的因素。這就是他1842年3月21日那道“十可慮”的奏折。其中,最有可能打動道光皇帝的,可能是第九條:浙江去年雪災,春糧多未布種,物價與日俱增,小民度日艱難,人心浮動,盜賊四起,而地方官又忙於戰事,無暇兼顧。在這樣一種動亂時期,誰能保證沒有“不呈之徒乘機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