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有道理的,也是很能讓道光驚心的。對於一個專製君王來說,頭等重要的,是保住皇權。“英夷”雖然可惡,但畢竟隻是要求通商、賠款、割地,並無滅清亡國之意,也動搖不了國本。然而一旦民眾造反,則很可能就是皇冠落地。這可是大意不得的。“清朝統治者們盡管在諸多事務上糊塗昏聵,但在這一根本大計上十分清醒。”道光皇帝看了他這段話,很可能會心裏打個激淩。
劉韻珂的這個觀點很容易遭到今人的詬病:這完全是為了維護滿清王朝的統治嘛!在我看來,這種批判也完全是唱高調!劉韻珂畢竟是大清帝國的官員。他不維護大清王朝的統治,難道維護大英帝國的統治不成?再說了,他的話,是要講給道光皇帝聽的。如果他的立場不是維護大清,道光皇帝會聽嗎?
現在看來,道光皇帝是聽進去了的。朱批曰:“所奏不為無見。另有旨。欽此。”
茅海建先生總結說:“講真話,需要點勇氣,也需要點正氣。”我想補充一點:在專製製度下,也需要點技巧和心眼。劉韻珂就是證明。他在朝野上下不是唱高調就是說假話的氛圍下,唱了“反調”講了“真話”(真實的想法),卻不但沒有得咎,反倒升了官職,──由浙江巡撫升任閩浙總督。順便說一句,他也是交戰省份督撫中唯一未獲咎處反得升遷的人。這不能不歸結為他的“為人乖巧”。
不過,劉韻珂的技巧和心眼也給他帶來了麻煩。他擔任閩浙總督後,繼續用對付皇上的辦法搞“曲線救國”,用“陰柔之策”對付“英夷”。表麵上,他遵守條約讓福州通商,背地裏卻做盡手腳,讓英美商人無利可圖,以致1855年福州的貿易額僅為37萬元,1856、1857年竟無一艘“番舶”光顧。劉韻珂對此十分自得。他在給道光皇帝的奏折裏洋洋得意地說:“福州竟不通商,數年後,該夷灰心而去,則省城根本之地,不令非我族類實逼處此。”
可惜他這一套到了鹹豐朝就吃不開了。登基未久的鹹豐皇帝要的不是這種鬼鬼祟祟的伎倆,而是堂堂皇皇的勝利,而朝野上下對劉韻珂的“媚夷”姿態也久為不滿。劉韻珂混不下去了,稱病請假。鹹豐皇帝看穿他的把戲,將計就計,打發他回老家“調理”,而且一“調理”就是12年。等到同治朝他再複出時,已經不可能有所作為了。
這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劉韻珂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製度的悲劇。作為專製製度中人,劉韻珂輩做人的最高境界不過就是“乖巧”。“乖巧”之人想得出來的“製敵方略”和“錦囊妙計”,大約也隻能是些“陰招”。劉韻珂靠著這一套在官場上混,也許還能如魚得水。一旦置身於一個全新的國際大環境,就總有一天會混不下去。即便鹹豐皇帝不讓他“回家養病”,他遲早也會在別的什麼地方崴了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