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鴉片還要吃到什麼時候(1 / 2)

我讀茅海建先生《天朝的崩潰》一書,感觸最深的,就是整個戰爭過程中前方將帥的不斷撒謊。作為最高統帥的道光皇帝,其實是在謊言中度過這一艱難歲月和做出決策的。這又焉有不敗之理?可以說,在這場“鴉片的戰爭”中,謊言成了麻痹和麻醉清廷君臣的一劑鴉片。這場戰爭之所以失敗,甚至大清帝國之所以垮台,原因之一就在於朝野上下都變成了鴉片鬼,一天不吃就無法生存,最後終因吸食過度中毒而死。因此,要想“救亡圖存”,唯一的出路是“戒毒”。

但這並不容易。

不容易的原因也很多。首先是積習難改。一個吃慣了鴉片的人,一天不吃就沒法過日子。一個撒慣了謊的人要他不撒謊,也比登天還難。再說,前麵撒過謊了,後麵說實話,就會露出馬腳,也就隻好一騙到底。奕山等前方將帥就是如此。

那麼,奕山等人一開始就不撒謊,就說實話,不行嗎?不行。專製製度決定了,一個官員隻能看著萬歲爺的臉色說話,甚至看著頂頭上司的臉色說話。他們想聽什麼,就說什麼。不想聽的就不說,瞞著。實在瞞不住,就撒謊。再瞞不住,就再撒謊,惡性循環。

所以,奕山等人不但要撒謊,而且隻能朝著一個方向撒,即掩蓋敵方武力的強大和氣焰的囂張,而不是相反。按說,打了敗仗,為了推卸責任,是應該誇大敵情的。但奕山等人並沒有這樣做,反倒一再說“逆夷”如何“情詞恭順”,如何“訴冤叫屈”,如何“卑躬屈節”。因為萬歲爺就好這一口。而且,不明真相的朝野上下也都好這一口。

於是問題就比較明朗了。這就是:大清王朝的君臣為什麼都喜歡聽這種話呢?

答案也隻有一個,就是他們吃慣了鴉片,有鴉片癮。隻不過,他們不認為是鴉片,也不管它叫鴉片,而叫做“天朝體麵”。有時候,也叫“愛國主義”或“英雄氣概”。

眾所周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民族都沉浸在一種“天朝大國”的良好的自我感覺之中。在我們看來,人類居住的這個地方,叫“天下”。天下的中央住著我們,叫“中國”。中國的皇帝是天的兒子,叫“天子”。天子的王朝是最偉大的,叫“天朝”。天朝的臣民是最優秀的,叫“華夏”。周邊那些國家因為離天子太遠,無法接受天朝的禮樂教化,因此不開化,是野蠻人,叫“蠻夷”。“蠻夷”和“華夏”之間,是“君臣”關係,或“文明人”與“野蠻人”的關係,根本就不平等。“蠻夷”到“中國”來,要麼是來“朝貢”的,要麼是來“觀禮”的,要不然就是來“乞恩”或者“喊冤”的。因此“天朝”無“外交”,隻有“理藩”(即打理“中國”與“藩國”的事務)。直到耆英等人簽訂城下之盟時,使用的也仍是“恩準”字樣(比如“恩準”五口通商)。明明是人家強迫我們訂立不平等條約,還要說是我們“恩準”,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麼?

然而不說“恩準”是萬萬不行的。不說,就是“大不敬”,就是“賣國賊”。同樣,不說“逆夷”“聞風懾服”,“實無能為”也是不行的。不這樣說,就是“膽小鬼”,就是“助夷氣焰”,就是一屁股坐到敵人那邊去了,誰敢擔這個罪名?也就隻好說“夷不足畏”。

當然,誇大敵情的時候也有,比如說到1841年第二次定海之戰時就是如此。在許多論著中,這次戰役往往被描述成一個激動人心英勇壯烈的故事:定海三總兵(定海鎮總兵葛雲飛、浙江處州鎮總兵鄭國鴻、安徽壽春鎮總兵王錫朋),率孤軍五千,奮力抗擊英軍萬餘人的圍攻,血戰六天六夜,終因寡不敵眾而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