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綴仙樹,玉露浣人愁。誰道買花載酒,不似少年遊。最是宮黃一點,散下天香萬斛,來自廣寒秋。蝴蝶逐人去,雙立鳳釵頭。向尊前,風滿袖,月盈鉤。縹緲羽衣天上,遺響遏雲流。二十五聲秋點,三十六宮夜月,橫笛按伊州。同躡彩鸞背,飛過小紅樓。
大明王朝建立,因顧瑛當過元朝“知州”,其子顧元臣當過元朝的“武略將軍”和“水軍寧海所正千戶”(海軍中校),自然要受到“照顧”。新朝的“三反”、“五反”開始,顧氏父子二人被強製流放到臨濠“勞改”,一年後,顧瑛便在惡劣的生活條件和勞累中死去。死後被棄亂墳崗,也沒能睡在他自己事先修好的超豪華墓穴中。
當顧瑛拖著殘病之軀在漢人同胞大皮鞭下挖沙泥的時候,不知是否還記得自己在玉山草堂所作的《“靜”字詩》:
蘭風蕩從薄,高宇日色靜。林迥泛春聲,簾疏散清影。
蹇裳石蘿古,濯纓水花冷。於焉奉華觴,聊以娛晝永。
多麼閑適,多麼怡淡,多麼王摩詰。如此半世富貴大文士,最終手拿木鏟吐血死在工地上,隻能說是時代的悲劇了。
潔癖難避真濁世——倪瓚
倪瓚像很早知道倪瓚這個人,是從一則明清筆記中的笑話留下印象:倪大才子潔癖無雙。一夜忽然發情,召來一妓(非歌妓,乃下半身工作者),澡浴數次,準備弄那事。結果,倪“潔癖”總覺有異味,邊捫邊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讓美妓去洗澡,折騰一宿,隻求蘭香透體潔,早忘巫山一段情,啥事沒幹,早晨奉上大包銀兩把姑娘打發走……
待日後稍涉畫史,才知道這位倪爺是“元四家”之一(其餘三位是黃鎮、王蒙、吳鎮),筆墨丹青,皆屬逸品之流。同時,他的詩風創作,也很有成就,是元代後期殿軍人物之一。除此以外,倪瓚的人生,誠可謂是部引人遐思的傳奇。
倪瓚,字元鎮,號雲林,無錫人。他一生從未入仕或求取科舉,所以有“處士”之稱(未被汙濁官場“開處”,誠大幸也)。倪瓚的十世祖倪碩在西夏為官,宋朝景祐年間作為使臣入宋,被留不遣,便徙居淮甸,繁衍成當地大族。南宋建炎年間,其五世祖倪益攜家避亂南遷,居於無錫,“愛其地勝俗淳,遂定居焉”。倪家人擅長經濟之學,又有雄厚資本,貨殖為業,成為無錫巨富。所以,倪瓚的高祖、曾祖皆不仕,埋頭掙錢。到其祖父倪椿、父親倪煩那輩,借助元朝隆盛的商業氛圍,使家業越掙越大,幾乎成為江南地區的首富。到倪瓚這輩,金錢不愁,又自幼受詩書禮樂熏陶,他本人“強學好修性,雅節敦行”,骨子裏沒有現代富商的刻薄和俗俚,廣行善事,濟貧扶困,善於周人之急,待客煦煦有恩,且無任何施恩求報的心機,所以,“人樂與之交”,聲名極佳。
三輩培養一個貴族。倪瓚是書香之家熏陶而出,“刮磨豪習,未嚐有紈絝子弟態”,基本達到了孔聖人“富而不驕”的標準。此外,倪瓚為人敬重前輩,“名傳碩師,方外大佬,鹹知愛重”。這樣的人物,世不多見。
金銀如山,對於倪瓚這樣的人,反而使他更能憑之享受高雅生活意趣。他平日所居的別墅,號“清閟閣”,幽迥絕塵,隱於翠山明湖之間,其中藏書數千卷,皆“經史諸子釋老岐黃記勝之書”,終日書不輟手。在這古今中外超豪華的巨大“書房”內,樓上樓下,古鼎名琴陳列左右,鬆桂蘭竹敷環繚繞,而屋外奇木修竹,蔚然深秀,負離子多得讓人日日如同吸氧,為此,慕古人高遁之樂,倪瓚才自號“雲林”。“每雨止風收,(他)杖履自隨,逍遙容與,詠歌以娛,望之者識其為世外人。”與此前此後的假隱士不同,倪瓚並非是以“隱”求“出”,他不缺錢,不缺名,真正是那種超然物外的達人,但求恬淡適意的生活。如此性情中人,自然是“神情朗朗如秋月之瑩,意氣藹藹如春陽之和”。神仙中人如此,筆者隻可想見,一生也未嚐見到如此“真人”。正是無絲毫功利心介於懷中,倪瓚的書畫才能又蒼勁,又潤妍,清幽無比,筆意中無有任何世俗塵滓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