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拉住狗子，把盲杖丟在一邊，蹲下來用手在地上以自己為圓心，小心翼翼地摸索。摸了一圈沒摸到，他索性跪下來，探著上半身，把手伸向更遠的地方繼續摸。
雨水落在原本被帽子保護的幹爽發絲和玉砌般的臉上，一滴一滴滾下來，像男孩流的淚。
王澄蘇跪下的一瞬間，顧麥像被閃電劈中心髒，解了定身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男孩跟前，撿起不遠處掉在地上的“飛行手記”，拽著男孩的手臂把人拉起來，他順著手臂抬起男孩的手，眼淚猶如雨水般落入掌心，要遞過去的本子，停在半空中。
顧麥怔怔地看著這隻昔日拿著畫筆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大手，掌心裏除了沾染了地上雨水的髒汙，還有大大小小很多沒有完全愈合的小傷。
“謝謝您，能不能麻煩……”男孩垂著眼，低沉清澈的聲音裏夾著小心。
話說了一半，男孩驟然停頓，垂著的眼睫像倒掛下來的蓄水池，眉頭和嘴角都在抖，顫著聲問：
“哥？你怎麼來了？”
***
一直沒開口的顧麥被手腕上鈴鐺的細響出賣了，哽咽著隻說出了“王澄蘇”三個字，就緊緊抱住了眼前的男孩。
傘也不管不顧的掉在地上。
王澄蘇放下手，在濕透的T恤上使勁蹭蹭，遲疑了一下，用手腕推了推顧麥的肩，輕聲說，“哥，我身上濕，還……”
顧麥卻越抱越緊，咬著牙沉聲打斷了他的話。
他說：“王澄蘇，你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吧，我真的快瘋了。”
男孩聽話地不再掙紮，手臂垂在身側任由顧麥抱著。兩顆劇烈跳動的心髒疊在一起，恨不得蹦出胸腔跟彼此相融。
王澄蘇有多愛這個人呢？
明明今天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絲光亮都沒有，分不清早晚，可他卻能清楚的分清，顧麥的眼淚和雨水的差別。
明明自己在無邊的黑暗裏害怕的要死，像一條被浪卷上岸瀕死的魚，無法呼吸，不知要逃去哪裏。卻在被愛人擁抱的時候，不敢伸出雙手，隻怕弄髒對方的衣服。
顧麥捧起男孩如同被精工切割的鑽石般棱角鋒利的下頜，凝視著對方被雨浸濕起了大霧的瞳孔。
在這之前，顧麥一共見過兩次王澄蘇的眼淚，一次決絕的像要毀天滅地，一次安靜溫和地凝在眼角，金貴得宛若人魚落下的珍珠。
而此刻，男孩的眼淚大顆大顆無聲地混著雨水流下來，怎麼擦都擦不淨。
王澄蘇張張嘴，聲若雨滴落地，他問，
“怎麼辦？顧麥，如果我真的瞎了怎麼辦？如果我不能畫畫了怎麼辦？如果我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了怎麼辦？”
“沒事兒的，王澄蘇，”顧麥握住男孩冰涼的指尖，帶著他觸摸自己的額頭、眉毛、鼻梁、嘴唇、喉結一路下滑停在心髒的位置。
他說，“我會一直在，你別怕。”
自此，顧麥請光了所有假，寸步不離地守在男孩身邊。
王澄蘇晚上睡不著，顧麥就用手蓋在上麵，做他的自發熱眼罩。王澄蘇胃口不好，顧麥就仗著男孩混亂的時間流，一天騙他吃好多頓飯。王澄蘇要強，刮胡子剪指甲這種事兒堅持要自己做，顧麥就趁他睡熟之後偷偷做好。
為了不讓王澄蘇閑下來胡思亂想，顧麥每天都安排好多事情，白天去茶館聽相聲，晚上去音樂廳聽交響樂。
遛狗的時候，顧麥做小王的盲杖，去超市買菜，顧麥讓小王坐在推車裏，跑來跑去，把車推的飛快。不禁讓小王懷疑顧麥根本不是想買菜，隻是單純想帶他蹭車玩兒。
有顧麥在身邊，小王腦子裏的血塊散的很快，某天醒來感覺到有光在眼皮上跳動，睜開眼整個世界都如同一個罩在磨砂玻璃裏的調色盤，顏色和顏色之間沒有邊界，他在晃動的色塊中，向顧麥伸出手，從肩膀摸索至臉頰，喉結顫抖，說：哥，我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