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的話,到上一章就結束了。感謝各位能看到這裏。
其實《飛行手記》這篇文是我兩年前挖的坑,直到前不久才填完,有很多倉促和稚嫩的地方。很感激各位的包容~
也非常期待大家可以繼續支持我的新文《末世養貓記》~
最後放一個有點兒虐的ooc小番外吧,大家可以當是平行時空的小故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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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底為什麼要執著地活在世界上?
人與世界的羈絆究竟要多深才能把日子維持下去?
有些人渴望成功、渴望地位、渴望財富、渴望被愛,渴望被光點亮,渴望擁有一切,最後呢?
「我見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聖經·舊約·傳道書·第一章·14節
A
5個月了,顧麥想看海,整整5個月了。
每天,當他從客廳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的時候,都想走過去看一看。但沒有一次成行。因為不想一個人去。
都怪自己當初偷偷摸摸搬到這座海邊小城,一個朋友也沒有。
不過,也許就算身邊有朋友,大家也都在各自的生活裏奔忙,不會再為他一個心血來潮的想法陪他折騰了。
畢竟,年紀大了,想要的不想要的全都被一股腦兒塞在手上,就沒那麼多時間和質疑人生的能力了。
顧麥搬了把椅子坐在落地窗前,審視著自己仍舊空空的兩隻手,想起了朋友前兩天在微信上對自己說的話,
“顧麥,成個家吧,成家了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
這話,他媽以前也經常跟他說,每次他都會反駁,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6個月前,連總會耐心問這個問題的媽媽,也不再問了,他像一個孤兒,終於被遺棄在了這個世界上。
36歲,兩手空空,孑然一身。
到底想要什麼呢?
他把頭靠在椅背上,不輕不重地歎了口氣。
以前,想要的,還真的挺多的。
小時候,想要父母陪自己玩,想讓父親少打自己。
再大點兒,想要跟著媽媽過,做個懂事的省心的好孩子。
上學了,想要一個好成績,讓老師臉上有光,讓媽媽有麵子。
工作後,想要成為在公司裏最不可或缺的那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當然,離經叛道的時候,也有過,
比如說,27歲的時候,想要和一個小自己6歲的男孩子一直走下去。
隻是,現在,他一切都不想要了,媽媽的離開讓他發現,原來以前追逐的一切,都像握不住的沙,越努力攥緊,就越會從指縫漏出去。
暮色四合,顧麥坐在窗前抽完了煙盒裏最後一根倒放的煙,一邊抽一邊虔誠地許了個願。他記得,幾個月前,有個許久不聯係的朋友跟他說過,今天是那個男孩的婚禮,還問他要不要去。
怎麼可能去呢?見了麵是要尷尬地扯起著嘴角祝福,說好久不見,然後包個大紅包麼?
還不如,把所有的祝福,都放在這根煙裏。
確切地說,也不是一根,顧麥在這天抽了9根這樣的許願煙,把自己家裏囤的煙抽了個幹淨。
從2018年他們相戀開始算,假如他們現在還在一起,正好9年,每一年顧麥都想用一根煙彌補之前漏掉的祝福。
太陽徹底落下去了,在天與海的交界線留下一道淺藍。顧麥拿起外套,出門去買煙。
這幾個月,他一直過的渾渾噩噩,有時候一睡就是兩三天,有時候又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同事們都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領導前程大好卻突然辭職?朋友們更不理解,為什麼他一聲不響就突然搬去海邊的小城?
一開始,手機上還會有很多人找他,問東問西,關心他的近況,漸漸地,到他來這裏生活的第三個月,也不再有什麼人聯係他了。
顧麥恍然發現,人和人的羈絆原本就這麼淺,遑論世界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一切,隻是知道,自己不想要的太多,已經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不斷審視自己,把自己想象成各種人,再審視自己,太奇怪了,為此,他常常會感到胸口發悶,喘不上氣,眼眶會毫無緣由地發酸。
買煙的時候,顧麥在便利店的玻璃收銀櫃台,看到了下麵放著的最普通的小盒裝生日蠟燭,簡單略顯花俏的外盒驀地讓他想起了七年前的今天,在自己家的垃圾桶裏,也見到過好多這樣拆開的包裝。見到後的不久,那個他想一起過一輩子的男孩就離開了,在自己的生活裏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前段時間,朋友帶來他要結婚的消息。
應該很帥吧?他穿西裝的樣子。顧麥眯著眼睛回憶起男孩出眾的外表,在腦海裏像換裝遊戲那樣給五官精致淩厲的男孩換了一套穩重的西裝。
又鬼使神差地問店員買了一盒蠟燭。
“先生,過生日麼?我們店裏還有這種數字的,插在蛋糕上會好看一些哦?”店員聲音甜美地對顧麥推銷了起來,誰叫眼前的顧客長著一張看不出年紀過於好看的臉呢。他眯起眼睛雖然像在笑,可抿著嘴的樣子更像是在沉思。
沉思的人溫潤地衝她笑笑搖了搖頭,推門出去了,像夏天的第一縷微風,稍縱即逝。
顧麥叼著煙,站在變得深藍的夜幕下,他突然很想去海邊看一看,反正也出來了,過兩個路口就是沙灘。
他很想知道,夜晚的大海,是不是跟自己在窗前看到的一樣,像個黑洞。
走到海邊的時候,天空還沒有黑徹底,初秋的海風開始帶著微微的涼意,把顧麥的頭發吹得淩亂,這個時間,散步的人也大都回去了,整條海岸線隻剩下三三兩兩各懷心事的人影。
這是顧麥五個月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看海。
他盤腿坐在潮濕的沙灘上,閉著眼放空,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天地將自己被冷風吹得顫抖的心包裹在懷裏,和吹向岸邊的海風融為一體。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兒像寒冬裏,男孩的懷抱。
夜晚的沙灘,是冷的,怎麼坐都坐不熱,顧麥把剛剛買的蠟燭,隨便抽出一根,插在沙灘上,用手擋著海風點燃,火苗灼燒,烤著他冰涼的手指,他這才想起來,兩天前是自己36歲的生日,這一盒小小的蠟燭,剛好可以補上那天的空白。
隻是,他不需要再許什麼願望了。
蠟燭的火苗微弱地在他眼底跳動,晃得顧麥閉上眼就會看到搖動的光斑,他把整整一盒都這麼一根一根點燃,大海在他的眼皮底下,吸進夜晚所有的黑暗,變成了一個無盡的黑洞,對岸邊的人張開巨大的引力。
當最後一根蠟燭即將燃盡的時候,他起身,走向麵前的致命吸引力。
朝著他最喜歡的大海,一步一步走進去。
海水比預想的還要冰冷徹骨,但他像是設定好不走回頭路的機器一樣,腳步不停也不退,讓水一點一點淹沒他的身體。接著一個浪頭蓋過他的頭頂,鹽水天生的浮力讓他腳下失去了平衡,水從鼻腔灌進喉嚨,肺像注了水要炸裂的氣球。無法吞咽伴著銳利的疼痛還有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吞噬了他全部理智,隻能無意識地四處亂抓,過手的全是虛空得握不住的水和沙。
不知過了多久,顧麥發覺自己的眼睛可以在這種極度不適中睜開,隨著自己吐出去的氣泡向上看,好像海麵仍舊有跳動的光斑,一如蠟燭搖晃的火苗。然後他渾身無力,任憑身體失控地被水流卷著遠離岸邊,不停下沉。
大概就到這裏了吧,這一刻,顧麥沒有感到任何不甘,眼前開始像走馬燈一樣輪播著過去的畫麵,有爸爸揚起的巴掌,有媽媽溫柔的撫摸,有老師讚許的微笑,還有自己曾經為甲方日趕夜趕做的提案。
末了,所有的景象都定格在了一個男孩顫抖著發白的嘴唇卻隱忍克製的臉上,男孩悲傷的聲音隨著海水漫進耳蝸。
他問,“顧麥,你知道一根蠟燭燃盡要多久麼?”
是啊,要多久呢?
顧麥閉上眼,把眼淚融進海裏,留下了他對世界僅剩的疑問。
B
要多久呢?
顧麥思考著這個問題從夢中醒來,頭昏昏沉沉,好像經曆了一場嚴重的宿醉,太陽穴突突直跳,撞得血管脹痛,他迷迷糊糊地閉著眼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煙,撲了空。
下一秒,身體卻被剛剛自己未察覺到搭在腰側的手臂猛地用力向後收緊箍了個結實。
“醒了?再睡會吧。”是顧麥許久沒有聽到過的男孩熟悉又低沉的呢喃。
這下顧麥徹底清醒了,瞪大眼睛翻了個身,注視著男孩埋在枕頭下睡得安然、毫無防備的側臉,想起了自己昨天分明被海水吞沒撕裂般的窒息感。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並不是自己熟悉了5個月麵朝大海的房間,而是七年前,他和男孩一起布置的“家”。
什麼情況?這是?難道自己沒死?穿越了?還是重生了?顧麥一時搞不清楚,心跳得像初中運動會開幕式的鼓點。
男孩被他突如其來的一下,也弄得清醒了,半支著手臂起身,抬手又把人拽著躺下攬在懷裏,大概是沒睡飽,男孩的眼底還泛著烏青,他用早上一貫沙啞又慵懶的嗓音說,“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的生日蛋糕化了我就扔了,咱們一會兒去買個新的吧。”
懷裏的人沒抬頭,緊緊摟著男孩的肩膀,輕輕“嗯”了一下。然後莫名其妙叫了一句“王澄蘇。”
“嗯,幹什麼?”男孩閉著眼睛,耐著性子溫柔地回應他。
“沒什麼,隻是想叫叫你,”顧麥把頭埋在他胸口,聞著男孩身上好聞的熟悉的橙花洗衣液的味道,甕聲甕氣地又叫了一遍,“王澄蘇。”
如果,此刻他們對視的話,就能發現彼此紅著的眼眶,可是,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掩飾著。
要是顧麥的記憶沒出錯的話,他記得自己在那個生日連著加了5天班,回家的時候王澄蘇已經收拾東西要走了,隻給他留下了一個問題,“顧麥,你知道一根蠟燭燃盡要多久麼?”
那個時候,顧麥不想知道,他隻知道時間寶貴,等一根蠟燭燃盡要浪費很多時間。這不過就是男孩又一次任性的無理取鬧。到後來,他發現人徹底被自己弄丟了,就不敢知道了。
當顧麥叫到第五遍“王澄蘇”的時候,王澄蘇捧著顧麥的手腕,摩挲著上麵一道橫亙在靜脈中央,猙獰還有些泛紅的疤,眉毛皺成一團,顫著聲嚴肅又關切地問,“怎麼弄的?”
顧麥猛地把手抽了回來,仔細看著,表情似乎比男孩還驚訝,語氣卻是平淡至極,“不小心刮的。”
“什麼時候?”
“好像幾個月前吧。”當他知道男孩結婚消息的時候,沒控製住弄的,顧麥故作輕鬆地說,嘴角扯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苦笑,貌似,並不是靈魂穿越回來了,大概是整個人都穿越回來了。
原來,發生過的,都已經發生了,即使回到7年前,他也還是那個自殺未遂的36歲的顧麥。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跟我說,受了傷也不說,我是比你小,但我不是弱智,你成天加班一個月也見不上幾麵,說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可是你覺得,我們這樣有未來麼?”男孩的語氣裏滿是心疼,但還是帶著慍氣向顧麥“開炮。”
一般這個時候,顧麥會長篇大論一番把他懟到“年紀小、不懂事、沒社會閱曆”的位置上,讓他說不下去,可今天這個顧麥,卻紅著眼眶,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搞得他像一拳砸在棉花上,隻覺得很窩心。而且這人,抱著自己的骨頭很鉻,好像比之前更瘦了。
他歎了口氣,撫上了顧麥凸起的蝴蝶骨,抬手抓起了放在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時間,盡量把聲音放柔和,“哥,早上想吃什麼?我去買。你再睡會兒吧。”
“想吃街口那家的小籠包。”顧麥若有所思地回憶起七年前的“家”附近有什麼好吃的。
然後趁著男孩起身去洗漱的間隙,拿起男孩留在被子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跟自己猜的一樣,是2020年10月6日。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這個時候,7年前的自己,正在公司被一個難纏的甲方磨得廢寢忘食的加班。
從清醒到現在,顧麥就沒看到過自己的手機,如果說,他是整個人穿越過來的,那原本這個世界上29歲的自己又在哪裏呢?真的在加班麼?於是他輕車熟路地用指紋打開了少年手機,撥通了自己的號碼,在一個機械化的女生反複重複了兩遍“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應該打給七年前的自己。
可是七年前的號碼早忘的一幹二淨了,顧麥隻好打開了男孩的通訊錄,輕輕鬆鬆在個人收藏那裏找到了被遺忘的號碼,因為他們在一起的日子,王澄蘇的個人收藏裏一直隻有他一個人的號碼。
顧麥屏息打過去,電話通了,不久對麵傳來了自打變聲期過後跟了自己近20年的聲音,聽上去很焦躁,接起電話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加班呢,這兩天都回不去,有事兒等我回去再說,先掛了。”
36歲的顧麥還沒開口,就被29歲的顧麥掛了電話,算了,本來也沒什麼可說的,他隻是想確認一下,自己在這個世界裏,到底是什麼。
大概,好像,又是一個多餘的人。
萬一,29歲的顧麥突然回來了,那他要怎麼跟王澄蘇解釋,說自己跳了海,就穿越回來了?死沒死成不知道?
他皺了皺眉,把手機重新丟回了一邊,懊惱的把臉埋在膝蓋裏。改變過去這種事兒,要放到幾年前,他可能會覺得新鮮,躍躍欲試,但放到現在,他實在沒什麼興趣,是用切實行動說服王澄蘇別在未來的某天離開自己?還是衝到公司去揪著29歲的顧麥長篇大論,對於36歲的顧麥來說都沒意義。他現在心裏隻有兩個疑問。
一個是,一根蠟燭燃盡要多久?
另一個是,自己究竟死沒死?
“想什麼呢?哥?”男孩從洗手間裏出來,鬢角上還掛著尚未擦淨的水滴,笑意盈盈地用手揉亂了顧麥蓬鬆的發頂,顧麥抬起頭,漆黑的眼珠滿是探尋地盯著他,用兔牙咬了下嘴唇,鄭重地問,
“王澄蘇,你能不能告訴我,一根蠟燭燃盡要多久?”
被點到名字的人,笑容一瞬間凝固在了臉上,聲音變得有些虛,“為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就是一直都想知道,你不知道麼?”這次顧麥的問的若無其事,似乎也不需要答案,轉了話題,“對了,崽崽,我半夜回來的時候,把手機落公司了,剛才我用你手機打了個電話,同事又讓我回去加班了。對不起啊。”
顧麥撒了個謊,把頭垂的很低,看上去很可憐。王澄蘇知道他一心虛就會討好的叫自己“崽崽”。歎了口氣,妥協說,“等我回來,吃完早飯再走吧。”說著,睡衣都沒換,抓起外套就出門了。
“還是那麼急躁。”顧麥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即使他很貪戀男孩的懷抱,他也知道,那個懷抱不是自己的,準確的說這個時候是屬於29歲的顧麥的,而未來是屬於另外一個姑娘的。在這種事兒上,顧麥總能保持著執拗卻無用的清醒。就算這個懷抱一直屬於顧麥又怎麼樣呢,他在原本的世界大概已經死了,對幸福也不抱什麼期待了。
「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眼前的抓不住,也帶不走。
臨出門前,他再次看到了垃圾桶裏的蠟燭包裝。那個問題,王澄蘇明明是知道的,可他為什麼不說呢?
王澄蘇提著熱氣騰騰的包子打開家門,房間裏已經找不到顧麥的影子了,他把手機和包子一起丟在桌上,眼睛裏翻滾著晦暗不明的神色。
沒有按滅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條半個多小時前顧麥同事發的朋友圈:
跟盛總通宵加班的早餐福利~+[配圖.jpg]
所以,早上紅著眼眶喊自己名字的人又是誰呢?
為什麼那個人會問,自己準備好的還沒說出口的分手理由呢?
C
顧麥不知道為什麼要撒謊,他隻是不想在這個房間裏再待下去了。從赫拉克利特辯證的哲學觀來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的河流已經露出幹裂的河床了,為什麼還要趟過去的渾水。不論他回到這裏到底有沒有改變什麼未來,此刻回到這兒的36歲的顧麥都應該已經溺死在海裏了。
以前聽老人們說,已經死了的人如果還能回來,多半是因為有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