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
?鬆?失蹤的天使?
“不是。”海沒有表情地打斷他。那張女孩般秀美的麵孔,被日光燈蒙上一層鐵灰色。劉海的陰影投罩下來,吞沒了那雙眼,也藏住眼底刀子一樣銳利的神色。“我認識一個人,買東西也喜歡買雙份以上,而且把漱口杯子倒過來放。”
我在這裏,凝視窗外的天空。是月亮,還是街燈,投下銀白色的光,模糊了這狹小的房間。她揮舞手臂吼叫,聲音尖銳刺耳。她說,這都是你的錯。如果沒有你,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無動於衷。她總在今天這樣有光亮的晚上喝醉,又在喝醉後發作,流著淚哭訴斥罵。歲月無聲流逝,滌盡了嬌媚,她一年年地變得憔悴。台詞卻沒多少變化,從有記憶開始直聽到現在,熟得可以替她提詞。甚至連被打時的疼痛,都因熟悉而漸漸容易忍受。
我向她仰望,那蒼白的臉上,昔日美麗的殘痕已經難以尋覓。
我想她是一個渺小的悲劇。絢爛希望破滅後剩下狼藉遍地,她失去所有的驕傲。沒有人在她身邊,沒有人為她做什麼,獨自抱著她的絕望,在以後的日子裏慢慢去品嚐其中的苦澀。這“虧負”了她的世界裏,隻有我,被她主宰,將她視作強者。也隻有我,是她真正最不想要的。因此她將一切怪罪於我,靈魂卻依然無法得救。
幼年時不懂自己哪兒來如此大的魔力,更不懂得如何去懷疑。因此隻是哭泣,歉疚中帶著委屈。
窗外銀白色的光亮慢慢淡去,夜已經很深。她打累了,聲音開始嘶啞,奮力扔掉瓶子,靠著餐桌,強壓下一陣陣惡心。她說,你難受,是不是?恨你自己去,若是沒有你,我們兩個怎麼會不快樂。
是什麼時候?我開始看到她的軟弱和可悲,於是明白什麼是憐憫。從此,我不再哭泣。
我歎息,揉摩被她打過的地方。我說,你怎麼這樣可憐。
她僵住,亂發中瞪大了眼睛。那是第一次,我在她眼中看到恐懼。然而僅是短短的一瞬,她又想起眼前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恐懼頓時變成憤怒。
她選了一個空酒瓶當武器,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我知道她會用全力打我的頭。她喝醉了,醉得忘記了分寸,忘記這樣打死我。
當她靠近我時,我提前衝上去,撞在她懷裏。一連串的巨響中,我閉上眼睛。
她向後摔倒,身體撞上桌子。空的滿的,酒瓶滾落下來砸在她身上。銀白色的光亮覆蓋著她,她一動不動。散亂的長發遮住了臉。
我以為她是死了。我在那裏站著,聆聽無邊的寂靜。是月亮,還是街燈,用這銀白色的光亮,模糊了窗外的天地。那是我該去的地方嗎?野狗已被放逐。
眼睛眨動,一下兩下,模糊的景色漸漸清晰。深綠色百葉窗垂落,一道道縫隙裏,他看到窗外的雪,飄飄搖搖,自陰霾的天空落向人間。
他穿著睡衣,手上還拿一杯準備放進微波爐裏的牛奶。在這十二月的早上,這狹小的廚房昏暗得像是傍晚。
“你發什麼呆?”海用手肘撞他,“水早開了。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叫。”
“你關掉不就行了。反正那是燒來給你衝咖啡的。”他把牛奶杯放進微波爐裏。踮著腳從最上層架子裏拿出咖啡罐,卻又想不起昨天把其它的杯子放在哪兒。不過這沒關係,海在這裏,他肯定記得。“順便幫我把麵包跟果醬找出來,還有抹麵包的刀。”
“你這家夥,把我當什麼?”海抗議,然而還是聽話地關上煤氣。“昨天的事還沒跟你算帳呢。我在裏麵辛辛苦苦收拾臥室,你卻在客廳看影碟。搞到最後竟然還要我給你做飯……啊,你連昨天的碗都沒有洗!”
“誰讓你是我的朋友。”他不理他。扭開咖啡罐發現還沒開封,幹脆就這樣整個遞給海。“你的咖啡。糖和杯子麻煩你自己找。媽媽今天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半個多小時除了講電話,其它什麼都沒做。有時候我真懷疑她為什麼不去做幼師,反而去混商界,當女強人。憑她對我的細心程度,全國第一幼兒教師不在話下。”
“如果不是遇到這種事,她也不會對你這樣。”海從抽屜裏拿出杯子。大約是以為他要喝牛奶,所以隻衝了一杯咖啡。“她是個很好的母親。”
“別這麼認真好不好?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我不是討厭她的做法。”他順手把他衝好的咖啡拖過來,“謝謝。我的咖啡不用放糖了。”
“嘿!誰說那是給你的?”海趕緊按住杯子。“你不是要喝牛奶嗎?”
“那是誘敵政策。”他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要不熱杯牛奶,你怎麼會老老實實替我衝咖啡。”
“你……你……”他不再說下去。眼底潤澤的光搖動,隱約含著某種難以捉摸的複雜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