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篇:讀人與讀世(7)(1 / 3)

附二:閑情而情不閑

——陳從周教授的散文集

近收到陳從周教授寄贈新著《簾青集》和惠函一通,喜不自勝。

去年閱報,才知陳老在美國留學、且在汽車酒店兼職的獨子,為盡職而竟遭彼邦無賴射殺的噩耗,內心難過極了。這種慘絕人寰的不幸,竟降臨到一個與世無爭,對人對物一往情深,一生盡心力於中國文化藝術的長者身上,真是大違天道。我與陳公子雖未直接交談過,在滬到陳老府上,是見過麵的,是個謹厚的人。這回身遭不幸,吃在謹厚的虧上。閱報後,拙於文詞的我,無以安陳老慰,僅寄去慰問信,略示心意而已。對厚視我為忘年之交的陳老,未能分其憂,內心戚戚,難以釋懷,也實擔心老人家承受不了過重的打擊。

如今陳老既寄來新著和書信,信內並說正忙於上海豫園的修複和《中國民居》的編寫工作。可見陳老已從愁苦中超脫出來,重新投入他所喜愛的園林藝術工作。陳老這樣有大智慧的學者,如何不可勘破人生逆順之機!這也是關心他的人所翹望的。

《簾青集》原來已出版好半年了,在香港書店不見有售,或是尚未到港或是已到港而我疏忽而錯過了。書名頁上,陳老並題了“春風而來春風而去”的一行字。題字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一九八六年春,陳老應邀抵港講學期間,我稍盡了地主之誼,陪他逛了半天書店。臨別無以為贈,謹奉送上自己主編的畫冊兩種。年來,陳老每有新著,都寄贈給我。“春風而來春風而去”就是指這種書生人情。

近年,陳老著述甚勤而出版甚豐。《說園》、《紹興石橋》等書,都是研究中國建築藝術的重要專著。《簾青集》是繼《春苔集》和《書帶集》後第三本散文集。三書的內容,《簾青集》的“出版說明”有一段很概括的介紹:

作者以他通達世情的睿智,博識眾藝的才學,或披文入情,探幽入微,入乎其內,徜徉在中國園林的境界中,體悟人生藝術化的意蘊;抑或是出乎其外,馳筆於日常生活的經緯全程,縱橫闡發人生藝術真諦和哲理旨趣,雖文多涉獵園林、建築、戲劇、繪畫、文學、美學、哲學諸領域,都以人生藝術化的意趣貫注,每篇皆珠璣,形散而意聯,酣暢表達作者對中國文化的深層理解力,透視出作者瀟灑而練達的學者品格。

《說園》和《紹興石橋》因工作需要,為知識學問補課,我讀是讀了,隻是知其概梗。倒是陳老的散文集,更有臥讀的興味,了悟似乎也多些。

一直喜歡讀王力先生的《龍蟲並雕集》,更欣賞“龍蟲並雕”的書名。陳老以“書帶”、“春苔”、“簾青”為散文集的書名,與王力先生稱其雜著為雕蟲一樣,不在低視,隻是看成是專業研究的副產品。陳老自己說了:“書帶草是江南園林中最常見的長綠草,算不了什麼,也少不了它,我這類文字或許有相似吧。”文章不管短長,效用各有擅勝,學者而能文,遠非憑情思的條件反射的散文可比,因其功力深厚、言實而旨遠。陳老學有專精,文采斐然,加上藝術修養宏瞻,散文自然成風格,非同流俗。

陳老的三本散文集,內容全是講園林勝景、琴棋書畫、魚蟲花鳥、懷人追舊,驟看易惹“玩物喪誌”之譏。誠然,文章內確無一語直道國計民生;讀後又感到其實無一語不關涉於國計民生。其用心之良苦,言辭之切中時弊,全在於“風物長宜放眼量”,似迂遠而實迫切。這種憂患於全民族文化藝術的提高的用心,是我感受最深的。《簾青集》裏有幾篇褒貶香港的遊記,相信香港人讀後會有興趣和有所啟迪。

原載《博益月刊》,一九八八年七月十五日

我讀陳原

我是一九八〇年認識陳原老的。直到他去世,二十多年間,在一輩有交誼的長者中,我們的往來,應算最多、最持續和最頻密的。作為一個出版人,在出版理念和編輯管理上,他是讓我受教最多的一個人。老人家去世後,我一直想寫一篇像樣的文章紀念他,但至今尚未成事。忙是一個原因,主要還是覺得二十多年的交誼,可談可記的事情太多了,也希望寫成一篇對他有一整體認識的文章,才對得起他生前對我的關愛。這次演講,給我整理的一個機會。

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分子

陳原老的博學多才,認識他的,讀過他書的,是普遍的印象,也覺得不可思議。長期擔任過陳原老助手的柳鳳運大姐,說陳原做學問如同走進一座殿堂,興趣盎然,一間房間繼一間房地走進去觀摩,看夠了又走出來。原三聯總經理總編輯,與陳原交往甚深的董秀玉女士,讚歎陳原的博學,說:“我覺得他像一本百科全書。”中華全國世界語協會會長譚秀珠女士說“他也是一座知識寶庫”,“三十年代的陳原給我的印象是什麼都懂”。陳原老的知識學問、著述和工作、涉及多方麵。從事過翻譯、出版、新聞、學術研究、革命活動、寫作等工作;學問涉獵和著述遍及語言、地理、音樂、國際形勢、翻譯、辭書、科學、編輯出版等;也懂英、日、俄和世界語等多種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