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原老為著名出版家，我想再從出版文化的角度說說。陳原青年時代就在三聯書店係統的單位工作，屬老三聯。文化大革命後，還主持著名的《讀書》的創刊。他對三聯主調在救亡的出版精神是深有理解的。文化大革命剛結束，他主持過商務印書館幾年的工作，時間不算長。晚年他卻傾注不少精力，從事商務印書館曆史的研究和寫作。陳原老之研究商務，不全在對商務工作過的懷念，而有其用心。他是通過對商務印書館和張元濟的研究，重新理解商務的出版文化，重新理解近代中國出版的發展和出版文化。無可置疑，啟牖民智，提升文化學術，彙通中外文明，是商務印書館與張元濟的企業文化和思想的主調。
通過陳原老對三聯和商務這兩家近代中國著名出版社的研究的理解，明白陳原對整個近代中國出版文化發展的認識。商務與三聯分別是近代中國互為表裏的啟蒙與救亡兩翼的代表。陳原老關於這兩家出版社的文章俱在，不再詳引說明了。陳老過世以後，我反而對他的認識更深些。我覺得他留下關於編輯出版的著作是應該再讀的。特別是當前中國出版界走到這一步，重溫陳原老對出版的看法，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在一九九七年寫了一篇對二十年日本出版的體驗的文章。內中我曾經說過，直到七十年代，日本的經濟的發達，日本科學文化的進步，日本出版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最近十年日本出版業的低迷，整個社會文化的下降，出版界也應負上重的責任。比對當前日本、中國內地和中國台灣的出版和圖書業狀況，重讀陳原老闡釋三聯與商務的曆史，會增加我們對出版本質的理解。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陳原老的夢——他的理想，還沒有完成。我們的國家，近三十年的發展，突飛猛進，成就非凡。但我們的社會文明和民族人文素養，與世界的最先進，相差尚遠。啟蒙是一百年來我國知識分子的期望，至今還沒有完成，即是陳原老的夢還沒有完成。他的未圓的夢，也提供了我們很多思考的空間。
附一：近代革命知識分子的足音
——讀《陳原散文》
識其人，而讀其書，兩相互證，對作者的心跡、對書的內容蘊義，應該最得達詁。但是，世事往往不盡然，甚至非常親近的人也有會不盡了解的地方和時候。最近讀了陳原先生的《陳原散文》，對此即深有體會。
與陳原先生交往有十六七年了，與他傾談的機會也不少。他多彩的閱曆、豐富的經驗、廣博的知識，加上說話的風趣和話語中閃爍的智慧，與他談天是暢快的，獲益也匪淺，十多年來的感覺如此。
陳原先生勤於讀書著述。關於語言的、出版文化的、閱讀評論的，用中文撰寫的或是用外語撰寫的，不一而足，或蒙他賜贈或自己購買，他近年的著作我全翻讀過。這裏說是翻讀，是實情。意思是有讀有翻的，不管是單本的專著還是一本書中的不同文章，陳原先生的著述，題材涉及麵廣，撰述形式多樣。即使是一本散著的結集，內容題材也是豐富多彩的。對我來說，有時隻能翻翻，不能盡讀：一方麵，一些文章非我閱讀興趣所在，如音樂、遊記、俄國的文學和人事等等；一方麵，是我不懂的，如社會語言學、世界語等等。總的來說，作品給我留下的是博學多才、好學深思的印象，十多年的感覺如此，亦僅此而已。
讀了新近出版的《陳原散文》，才軼出了過往對作者及其作品的“亦僅此而已”的認識。
《陳原散文》是作者精挑幾十年近百篇散文的結集。內容誠如作者所說，有“發議論的，懷念友人、評論古人或今人的，記錄遊蹤的，談論語詞的，講音樂的，等等”。書讀畢，腦海浮現的是一個近代型革命知識分子清晰的形象；一篇篇的文章，呈現的原來又是一個近代啟蒙者的足音；連帶促進了我對近代史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完備了我對近代文化思想發展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