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先生的學問和治史套路，前輩師兄有所述說。在他的《海遺雜著》中，有討論他自己的治學經曆的文章，也有幾篇關於陳寅恪先生、陳垣先生學行的文章，可以參考，相信後之治史者必有大增益，這裏不擬再說。他的課對我來說，很具啟發性；他寫的文章，我會一讀再讀。可惜當時學問根柢太淺，又闇於時潮，不知傳統學問之珍貴，不曉得牟氏家法的途徑，以致錯過追陪杖履，日聞訓誨的機遇，思之憾然。晚年牟先生衰病在家，每回晉謁，必留我道學問，談他讀書思考所得，一談就兩三個小時；晚年並以對孔子《論語》多有創獲自許。當時聽得入神，心裏自覺明白，未作筆錄。可惜經年之後，寸學未進，記憶衰退；而今早忘得七七八八了，而今追悔已晚，亦辜負牟師晚年傳業的用心。
原載《誠明古道照顏色——新亞書院五十五周年紀念文集》，
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二〇〇六年
德昭師的為學與做人
一九六九年，初進中文大學曆史係，我就選修了德昭師的“西洋現代史”。該課程原是高年級課程，我們一年級初念曆史的，念得相當吃力。不過修過了德昭師該門功課，不僅加深了我對曆史科的認識，增加了念曆史的興趣，也開始傾慕德昭師的學問。其後的三年大學本科和二年研究生，每學年都選修了德昭師的一門課。德昭師是我在大學裏選修課最多的一位老師，念碩士班，德昭師更是我的指導教授。畢業後，無論身在本港或在外國，與德昭師一直保持聯係，仍得以在學問上請益問難。我個人的學問，受益於德昭師為最多，而從事學術研究，也以德昭師的影響為最深。這是要對德昭師表示感激的。
十二年來的受業和追隨，感到德昭師的為學做人，多可稱述。際此德昭師逝世二周年，倉猝草成此文，聊申對德昭師敬慕之情；其中如能發德昭師潛德之幽光，得沾溉後來者，誠喜出望外了。
一、認真而富啟發性的教學
德昭師在國內外大學任教凡四十年，畢生貢獻於教育和學術研究。
德昭師之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自一九六六年以迄於退休，達十多年。退休後依然孜孜不倦從事研究、著述和社會文化活動，不知老之將至。
德昭師的教學，素為學生所稱頌。他在曆史係任教期間，開設課程之多，當時曆史係諸老師中，無出其右者。就個人所知，計有“宗教改革與文藝複興”、“法國大革命”、“西洋現代史”、“史學方法”、“中西交通史”、“西洋通史”、“中國近代史”、“中國近代思想史”、“近代中外關係史”等等，可謂中西俱備，專通兼顧了。德昭師開設這麼多門功課，不僅說明他的學貫中西，更重要的是表現出他具有一種高度負責任的教育精神。為了滿足學生的習史需求，充實係內的課程，不惜犧牲個人研究和撰述的時間和精神講授多門課程。平日言談，德昭師一再強調念曆史的知識麵要廣，基本訓練要紮實。為此他身體力行，為教學付出了大量的心力。這種對教育負責任的態度，比對一些專就自己研究之便，年複一年，重複相同的一兩門功課的執教者，實不可同日而語。
德昭師開設課程雖多，但內容質素極高，充實而富啟發性，此乃受業者所共知。其講授筆記向為學生珍視，可見一斑。
德昭師每在學期初，必印發一課程大綱。大綱詳細而具體。難得的，這課程大綱並不是虛應故事，學年終，準能按原定大綱完成課程。德昭師授課，從不跑野馬，甚少講題外話，一字一句，都本自己精心準備的講義去講授。不過其講授形式與照念講義如儀者迥異。講授時，德昭師的講義攤在麵前，大部分時間卻是望學生，聲調鏗鏘，附以輕輕的手勢，別具風采。講授時談吐接近文體化，分析評論史事時，遣詞用字尤見講究。從黑板的兩邊向中間，依著講授進程，整整齊齊寫上難聽得懂的中、英文字句。一切都是那麼認真，那麼有條理。這種完全沒有插科打諢而又緊湊的講授形式，兩個鍾點的課，對我們來說也相當疲累，但不會沉悶，課後卻感到異常的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