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現中文大學出版社社長陸國燊兄,曾說及,有人寫文章,說我們幾人總是最後離開圖書館的,這是事實。間中,圖書館關門後我們會到馬頭圍道小橫巷的“大排檔”宵夜。在圖書館坐著查閱圖書和寫報告,累了,作為調息,我習慣在書架間瀏覽,一列列書架地漫遊,一本一本書地隨意翻揭,每次都讓我接觸到平時不會理會到的圖書。這樣讓我認識很多書名,並略知其內容大梗,日積月累,增長了很多知識,這對我日後做研究很有幫助。前人做學問的一種入門途徑是,先熟悉目錄學,從中多識書名和作者,考鏡學術源流。這種方法很有用,但很枯燥。古代個人藏書有限,隻能如此做學問。現代圖書館藏書豐富,而且開架一本本的讓人翻閱,如此不費特別時間,適意而自在間,能增長不少圖書知識。這是我利用圖書館的一個小秘訣。在不大的校園,新亞圖書館在整體建築設計中,很突出,其空間寬敞高大,可以媲美禮堂。在我們讀書的時候,新亞圖書館的藏書之精之珍就很有名。
曾長期主持新亞圖書館的是沈燕謀先生。沈先生與清末民初著名革命和尚蘇曼殊稔熟,一同編過《漢英辭典》和《英漢辭典》。餘生也晚,我入新亞時沈先生已退休,未能識荊,很遺憾。其後我研究陳獨秀、蘇曼殊諸人,沈先生是其友朋,可請教的真多。沈先生識書。創校人錢賓四先生更不用說,是一代國學宗師,自然懂得選書購書。聽說業師牟師潤孫先生曾為圖書館購進不少有價值的珍貴圖書,牟師長於版本目錄學,自然能為圖書館增添光彩。由於我常到圖書館,與圖書館主管之一的嶽騫先生很稔熟。他很勤奮,雙臂總是套工作袖,忙碌地整理圖書。他熟悉圖書,讀書很多,知識淵博,我常與他談圖書,很有幫助。新亞圖書館內另有側門可上閣樓,這是新亞圖書館特藏部,大學部的學生是不能進入的。或許嶽騫先生見我勤於上圖書館,特許我可進入特藏部。這裏收藏的多是線裝書,雖然隻是間中瀏覽,也讓我增長不少圖書知識。記得嶽騫先生主動借出珍藏的線裝本《金瓶梅》給我看。在書庫內,我竟發現清末著名湖南保守學者王先謙原來主編過一套《香豔叢書》,真令我瞠目結舌。當時念大學二三年級,才會大驚小怪。
新亞校園真的小,隻有一個籃球場和禮堂前的兩張乒乓桌,這是新亞主要的運動場所。我也相當喜歡運動,有空就打籃球與乒乓球。不分哪一係的,這兩地方都是我們交手的地方,這也讓我們認識不少不同係別的同學。
我四年都住宿舍,甚至暑假也留在學校。當時社會生活不像如今多姿多彩,同學大都清貧。除假期結伴遠足或露營外,周末會到旺角和尖沙咀逛逛,或看一場電影。來回都是走路的多,既可邊行邊聊,也省點錢。能在外邊餐廳用上一頓西餐,已很受用了。所以留在學校的時間很長。
課室是我們學習的地方。慶典、周會和大演講,都在大禮堂。這是我們受教的地方。老師講課的聲容,仍在腦海中活現,好像隻是昨天的事,其實已屬三十多年前舊事了。我慶幸的,在農圃新亞經曆的人和事以至一草一木,依舊印象深刻,也長存懷念。農圃道新亞校園,相信會成為香港文化遺產,值得珍重。
原載《農圃道的足跡》,香港商務印書館二〇〇七年
承教的感動
世上有一種職業、一個行業,不能純從普遍的職業和行業去衡量的。這種職業是教師,這種行業是出版。教師與出版都負有職業、行業之外的一種社會責任。我是這樣去理解這種職業和行業的。我至今從事過的正式職業,除兼職和專職做過幾年教師外,其餘近三十年的時間,我隻做過一種職業——出版。我喜歡這兩種工作,因為它們帶有一種責任,可促進社會的進步,讓人活得更有意義些。
我尊重教師,對良師更加尊敬。出於以上的認識外,這種尊重和尊敬,是來自我從少承教的切身感受。我成長過程中,得益於老師很多,不管是小學時代、中學時代、大學時代,還是研究院時代。講運氣,我不算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少有意外的收獲,收獲都來自自我的努力。但我一生還是幸運的。因為,在不同的學習階段,我都曾遇上過對我成長影響甚大的老師。對這些老師,我時常惦念他們,也一直心存感激。隨年歲日增,過去的事事物物變得愈來愈模糊了,甚至淡忘了。但曾教過我的良師,他們的容貌行止,在我腦海中,活現如昨,他們對我種種的教導,仍牢牢地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