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何炳棣史學
何炳棣教授的《讀史閱世六十年》(香港商務印書館二〇〇四年)正如他自己所說,目的要成為一本“學術史及教育史等方麵具有參考價值的著作”。書中,很大篇幅是對他自己重要著作的撰寫過程、所擬定探究的目標、研究的方法、結論的自我評估,是作者著作的自我解讀。內中作者對其所研究的課題與學術上的爭論,“決不躲避”,坦率展開討論,是讀者尤其是治史的年青人最佳學術指導。他強調史學研究要跳出“漢學”的圈子,開闊國際視野。“去往大處想,至少初步向大處夢想”。他講“中國通史與西方漢學家的研究重點很不同”,認為“史家”不同於漢學家,對隻懂搬用社會學的研究者有所抨擊。另對“二戰”前後華人學術買辦亦作出了批評。強調現代史學研究要講實證,要作中外比較,要懂得作綜合的考察,要注重思想性,強調要“會通”。“治中國通史不能僅憑傳統經史的訓練,必須具有近現代世界眼光”等等。這些學術研究的發言,對歐美洋漢學界以至當前中國學術界之流弊,打穿後壁說話,振聾發聵。
教育,是書內另一大內容。
何教授反顧了自己一生全教育的曆程。從童蒙和家教說起,到上小學、上中學南開、入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以及後來赴美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念研究院,再加上任教美加的教育體驗,對不同人生時期所經曆和體驗的教育原則和方法著墨不少。他著力刻畫他景仰的中外教育家的行事和理念,其中的見解對當前中國內地以至當今香港教育可供參考者不少。關鍵是主持、主辦教育者能否懂得讀這本書?當前因應時代,中外、新舊教育的正逢丕變,尤其對近年在教育上的尋尋覓覓,反反複複,應很具現實的參考作用。讀後不期然有“教育家不出,如江山何”的感慨。
書中,處處顯露何氏,對國家和民族文化的命運,孜孜為念,這種關懷和承擔,是他們追求學問無比熱誠的動力。他所選擇的研究,由明清士紳階層的流動、黃土高原的農業起源,以至晚年對先秦思想和諸子的研究,無不是曆史大時代的大課題。其背後還是發揮太史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治學理想。正如他自己說,“我一向深信,一部真有意義的曆史著作的完成,不但須要以理智縝密地處理大量多樣的史料,往往背後還要靠感情的驅力。”但他同時強調,“愛國史家”必須在對自己曆史文化的同情尊重的基礎上,應以現代眼光、多學科的科學研究方法,從事客觀的研究。何氏本身的研究卓越成果,是這種信念驅使下一生努力而獲致的成就。
從陳寅恪到何炳棣,他們的治學信念、治學動力、治學途徑、治學規模與近代中國曆史文化的發展息息相關,他們隻是其中的表表者而已。史學而外,其他人文學術的胡適、趙元任、馮友蘭、湯用彤、雷海宗等著名學者無不如此。甚至理工科的趙忠堯、吳正之、周培源、吳大猷、許寶騄、陳省身等不同學科大師們,都有這種特點。自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中國出現令人矚目的頂尖學者群,與這種時代承擔的精神大有關係。
﹝附言:何炳棣先生大名,自大學念曆史,已如雷貫耳,他的著作也是曆史係願意讀書的學生的必讀書,我也不例外。但直到一九九七年,他應香港商務印書館為慶祝百年大慶的學術公開講座之邀請到香港,才有直接的接觸。他的學術自傳是我向他建議並經反複勸導終於寫就出版的。他這本自傳卻有傳世之價值。書出版時而適逢蔡鴻生關於陳寅恪一書麵世,兩書並讀,對史家與時代有所感悟,故以為題,以應一講座的邀請作演講,此文是由講稿改寫而成的,也是與何教授認識的一種紀念。﹞
《黃河青山——黃仁宇回憶錄》
——以苦難的生活經曆、以不屈的抗爭精神而鑄煉出生命史學
這是一本很厚重的著作。
黃仁宇教授每出版新著,我總要先睹為快。他這部新著,也不例外,一麵世就購買了。然而,直到春節假期,才敢開讀。假期間,夜以繼日地閱讀也隻看了半部。其餘的一半,是假期過後,前後曆時兩個月,才陸陸續續閱讀完畢的。讀完這部著作,才體會到逾六百頁的這樣一部著作,在如今“墮入塵網”的煩囂日子裏,真是大不易。不像念書時期,整天泡在圖書館中的日子。
這是一本分量很重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