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說吧,我終於為陳湯辦成了一件事。”他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好像如釋重負。
陳湯,又是陳湯。看來在張勃眼裏,陳湯的確非常重要。我以前不知道陳湯救他的細節,直到我聽呂仲描述之後,才發現陳湯輕浮性格下麵的堅忍,他寧願丟掉自己的兩根手指去為將來下注,要是換了我,我可能做不到。還好,陳湯這次的賭博贏了,他碰到了這麼善良的一位列侯。
“哦,什麼事?”我問道,“其實上次陳子公當上太官獻食丞,君侯就算出了大力了。”
張勃搖了搖頭:“不然。上次主要是子公自己的才能,如果他不能在十天內記熟幾種藥典,誰又能幫得了他?但是這次,我總算可以獨攬功勞了。”
看他那麼得意,我知道,如果不讓他把這份得意發泄出來,他的病情沒準會加重。於是我恭敬地說:“願聞其詳。”當然,我也的確對陳湯的事感興趣,不是因為他本人惹我感興趣,而是最近一年來,我身邊的人都鬼使神差地和他有或多或少的瓜葛,尤其是突然冒出來的呂仲。我簡直不好意思用“巧合”兩個字來搪塞。
張勃仰起頭,感歎地說:“是這樣的,今上即位才四個多月,三個月前,他下了一道詔書,要列侯們為大漢朝廷舉薦人才,我趕忙把陳湯舉薦上去,希望能把陳湯選拔為‘秀才’,今天剛接到文書,我的奏章被批複了。你看看,今上還嘉獎我呢。”
他的家仆會意地把他幾案上的那編竹簡遞給我,我看到奏書的末尾果然有今上的禦筆朱批:“君心在朝廷,朕胡不喜?所薦山陽陳湯,可應秀才,俟太常試畢,即可列為郎選。”
“列為郎選”,說明陳湯從此可以升為郎官,郎官中最高的中郎和議郎,秩級為六百石,如果現在僅僅秩級為二百石太官獻食丞的陳湯能選拔為郎官,顯然就是大大的升遷。更重要的是,當郎官是晉升更高職位的階梯,多少列侯子弟都是從郎官出身,最後當上太守九卿的。怪不得張勃這麼高興。
“唉,子公真是命好,有君侯這樣的好人關照他。”我奉承道。
這時候府中的侍者已經將酒食擺了上來,張侯道:“來,我們邊飲邊談。子公在宮中侍奉皇帝,不能隨便出來,否則今天就叫人把他喚過來了。怎麼樣,你們也有很長時間不見了罷?”
我道:“去年還見過幾次,新春以來,一直沒有他的音信,想是宮中事繁,沒有閑暇出來罷。”
張勃點點頭:“也許。”
我們正說著話,感覺斜照進廳堂的日頭漸漸溜走了,時辰已經近了日中時分。忽然家仆又趨上堂來,在張勃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張勃帶笑的灰暗臉上突然變動顏色,他伸手在自己的左顱拍了一下,道:“唉,我真是老糊塗了。”
他看著我,解釋道:“前段時間左馮翊王翁季約我今天去他家飲宴,說是慶祝他孫子的周歲,我近幾天身體有點小恙,加上一直忙於子公的事,竟然把這事忘了。現在他派了兒子來迎接我,我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他又對著家丞說:“你先去把王府君的公子請進來,我當麵跟他請罪。”
家仆點點頭,躬身下堂而去。
十六
在等待的間隙,張勃道:“這位左馮翊王公,曾是子公的父母官,當過山陽郡瑕丘縣的縣長,因為積勞升遷,除為左馮翊。說來也巧,前年我去關東遊曆,在途中正好碰到他來關中上任。”
我口中應和道:“哦,由小縣縣長一下子升任左馮翊,此乃超遷,這位王公一定有什麼過人的才幹罷。”
張勃的臉色突然有些古怪,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位王公在左馮翊任上,據說去年的考績還不錯,現在已經歲滿,轉為真任了。”
我正想說什麼,這時家仆已經帶著一位青年人走上了堂來。
我一見到這位青年,就感覺有點麵熟,該不是在哪見過罷?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中等個頭,臉色還比較白皙,但是下巴很古怪。張勃是南向坐的,我東向坐,他伏地向張侯施禮的時候,我正好看到他的臉部側影,下頜骨陡然凸出一塊,使得他的嘴巴上麵毫無遮擋,真讓人懷疑如果碰上雨天,他嘴裏會不會積滿行潦。他鄭重地對張侯行了拜手禮,說:“君侯,家父今,天早晨,雞鳴時,就起來了。吩咐侍,者準,備酒食,恭候,君侯大,駕。”
他艱難地說完這番話,咽了一口唾沫。我腦中突然雪亮,這個人不就是呂仲跟我提過的那位井研亭碰到的結巴嗎?原來他父親就是左馮翊王翁季,而王翁季竟然和張侯是在井研亭認識的,難怪剛才張侯提到他們時有點閃爍其辭。
張侯這會捂著右腹,皺眉道:“實在抱歉,近來賤體有恙,一般不大出門,竟然忘了此事,死罪死罪。如果肯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我們現在立刻駕車出發如何?另外,我這裏還有一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市萭子夏,希望能允許我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