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陳遂(9)(1 / 3)

他語塞了。我的話的確不是聳人聽聞,毆辱二千石官吏是項大罪,再寬容也會被罰戍邊。

“你就是來向我求這件事的?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會先殺了你。”我看他沉默,又說道。

他突然滴下眼淚,這大概是我第二次看他哭了,以前從沒見過,可是今天一天之內,我就看到了兩次。

我揶揄他,忘了自己的傷痛:“看不出你這豎子,還挺兒女情長的。我以為今天的子公會幹脆射殺了他們,因為射傷自己的恩人,傳出去名聲可更會不好聽,一並射殺了,就誰也不知道了。子公,你可真是不走運。”

他看了看我,似乎受了感染,強笑道:“主君答應不追究他們了?”

“你怎麼如此肯定?”我道。

“因為主君有興致跟我開玩笑了。”他道。

看我不說話,他又補充道:“我知道主君是說我本來在外麵名聲不好,所以一連得到兩位列侯舉薦,仍位不過郎中,官不過執戟。如今又得了射傷恩人的名聲,隻怕在長安更不好混了。但是,主君也是我的恩人,我射傷一個恩人救了另一個恩人,頂多功過相抵。我相信很多人碰到這樣的事,都免不了像我一樣選擇。”

我搖搖頭:“錯了,是射傷兩位恩人救了一位恩人,惡名仍舊大於善名。”

“但我僅僅是射傷了兩位恩人,卻讓一位恩人免於被殺,那程度究竟是不一樣的,至少是功過相抵。”他堅持道。

“可你之前究竟害得那兩位恩人的親友死傷殆盡啊。”話一出口,我馬上感覺糟了。這件事怎麼能夠再提。

他的臉色倒是不變:“唉,那些也許都是天意,今天我求得主君答應寬恕那兩位恩人,救了他們的性命,總算也可以稍微心安理得了。我想主君當年那樣做,也不過是勤於職守,力求升官——這世上做官的誰又不想升官。”

“好罷。”我頹然道,“其實你是多慮了,如果我真要殺他們,在路上我就下命令了。從南山到長安沿途有多少亭郵,我要傳達個命令還會有困難嗎?”

他伏地道:“多謝主君厚恩。湯此生一定竭力相報。”

二二

我托病取告15在家裏呆了一個多月才去視事,這期間我也沒閑著,派人打探萭章兩人的下落。我這樣做倒不是想食言報複,僅僅是想弄清他們的底細,大丈夫受受屈辱挨幾次打不要緊,關鍵不能被打了還稀裏糊塗,我想看看是否還有人在後麵支持他們。

反饋來的消息讓我慶幸,也讓我大吃一驚,萭章曾經出入王翁季的宅第。

難道是王翁季叫他們來殺我的?為什麼?

我知道王翁季前段時間巴結上了石顯,據說他在石顯麵前拚命賣弄自己讀過幾本經書,裝出一副儒生的樣子,還真把石顯唬住了。由於害怕自己被朝臣指責為攬權和嫉賢妒能,石顯最近一直在抖擻精神,四處招攬儒生,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這些心計沒有白費,他陸續騙住了一幫外朝的大臣,他們都改變了對他的看法,認為他雖然是個閹宦,但和士大夫們是一條心的。

隻是這仍不足以成為他支持萭章來殺我的理由。

我很想找陳湯來商量一下,我相信這豎子沒有別的意圖,他腦子裏鬼點子真的不少,或許能幫我分析分析,可惜他近期被派去出使西域某小國了。

有一天我偶然對甘延壽談到這件事,自從認識他以來,我們就像故人,經常在一起喝酒飲宴,很快就變得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了。

甘延壽當即拍案道:“豈有此理,萭章那個豎子竟敢折辱府君,老子要剝了他的皮。當年要不是老子大發善心,那豎子早就變成枯骨了。”

我驚訝地說:“你認識他?”說著我又自嘲地笑笑,“豈有此理,鬥雞都尉萭子夏,在長安當然盡人皆知了。”

“老子可不稀罕認識他。”甘延壽哼了一聲,“隻是老子當年當期門郎的時候,和長安令李克相好。”

我忍不住詭譎地笑了笑:“是怎麼個相好,據說李克貌比宋玉,風流瀟灑,是三輔有名的美男子。”

他笑罵道:“沒想到陳府君嘴巴也不饒人。我就不明白,我就是喜歡男子,又礙著誰啦。不過李克長得好看,那倒是確定無疑的。”

我裝作一本正經:“你他媽的還真有豔福。”對甘延壽這樣的人,偶爾說說髒話可以增進友情,“我隻是為君況覺得可惜,否則娶了石顯的漂亮姐姐,現在早就平步青雲了。長安士大夫都說,石顯的姐姐雖然年紀大了一些,可是年輕時的確是個美人,就算現在也是風韻猶存,為什麼君況竟然會拒絕。”

“行了,這不是命嗎?我這個愛好,除了車騎將軍,就隻有府君知道,可別到處亂說。”他叮囑我。

“嗬嗬,我有幾個膽子,敢得罪‘翼虎’?據說君當遼東太守的時刻,碰上烏桓騎兵入塞騷擾。君曾經半夜獨自出城突襲烏桓軍營,斬得烏桓三校尉首級,烏桓營騎發覺,射殺了君的乘馬,可是他們發現自己大大失策,因為他們騎馬卻更加追不上君的雙足,是不是真的?”

他仰起脖子喝了一杯,來了興致:“那是我年輕的時候,府君你想,我在上郡和安定郡當太守,匈奴胡虜都不敢來騷擾我。小小的烏桓索虜,卻敢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嗎?”

我笑道:“那倒是,要不然還要讓胡虜們真的覺得我大漢無人了。說吧,你怎麼救了萭章?”

他好像沒有盡興:“說起萭章這豎子,那是很早的事了。那時他兩位兄長都在京兆尹手下做事,後來京兆尹被人劾奏坐贓為盜,萭章的兄長們也被牽連,詔書命令將他們下長安獄,由廷尉和長安令一起審問。李克當時主要負責審理萭章的兩個兄長,在審問過程中發現這兩人還和群盜有所勾結。按照律令,凡是勾結群盜的官吏,本人腰斬,家屬應當連坐。萭章的大兄萭子卿當初和我有一麵之交,我有些不忍,勸李克裝作不知道,才僅僅斬了他兩位兄長。後來我才聽說這位僥幸獲救的萭子夏竟然靠鬥雞成了家資千萬的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