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得合不攏嘴,簡直難以想象一向淡泊的羅敷竟然會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要是平時她這麼要求我一點也不會在乎,可是在我的生死關頭,她竟然以這樣的話當作贈別。她還不如抱住我好好哭泣一場呢。
“這就是你給我的訣別之言嗎?”我感覺自己臉上鋪了一層寒霜,大概有說不出來的難看。我感覺臉上的肌肉完全控製不住了。
她俯下頭低泣:“啊,不,夫君,你不要恨妾身。如果你安然無恙,妾身絕不會提這樣的要求。可是如果你真有不諱,妾身自己倒無所謂,但是我們的寬兒怎麼辦。如果他的長兄獨占所有的財產,妾身的寬兒靠什麼謀生?他還小,他需要足夠的錢財為自己尋找機會,至於妾身自己,怎麼受苦都不要緊……”
樓護打斷了她的哭聲:“子夏兄,我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夜長夢多,割了他的首級趕快走罷。”
我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萭章提刀走近我。
羅敷尖叫一聲撲到我懷裏,張開雙臂像鳥一樣護著我:“子夏先生,你幹脆連我一塊殺了罷。”
我的怨恨消逝了,對萭章說:“子夏君,能否再給我一炷香時間,讓我寫個遺令交給她,一定爽快受死。我不是故意拖延時間,但是你能讓一個九卿寫好遺令再死,傳出去不都會誇獎你有俠義之風嗎。孔子說:‘殺人之中,亦有禮焉。’子夏君曾經遊於士大夫之間,這些高尚的品德想來不會比我生疏罷。”
“我挖掘了兩個月的地道一意為朋友報仇,本來就是義士。”他雖然這麼說,手上的刀卻不由自主地下垂了。他轉過頭對樓護說:“再給他一炷香時間,叫他死而無怨。”
“可是萭欣和那些兄弟們死而有怨。”樓護不服氣道。
萭章道:“他的確應該立刻受死,可是奸人的惡毒品質,我們又何必效法,否則不就變得和他一樣了嗎?殺人,也得殺得像個遊俠。”
二五
羅敷邊低聲哭泣邊幫我磨墨,我想了想,問樓護道:“敢問樓君表字?”
樓護撇了撇嘴:“問這個幹什麼?”
我誠懇地說:“遺令一般要見證人,今天情況特殊,隻能讓子夏和你以及我的侍妾羅敷當見證人了。”
樓護又發出三點笑聲:“真他媽的婆婆媽媽。我的表字君卿,告訴你又有什麼關係,還怕你的族人報仇不成?”
我搖搖頭:“我沒有什麼族人,僅僅一個同產弟弟,卻是幫你們的。”
萭章和樓護麵麵相覷,顯出奇怪的神色。我不再理會他們,舔舔筆毫,滿懷神傷地寫自己的遺令:
自古無不死之人,今將絕矣,書此遺令:家產令二子疏、寬平分,勿分嫡庶。若疏能為孝子,則當遵父命。若疏不為孝子,則羅敷可將寬往依甘君況。君況我死友,必不令爾流連失所也。在旁16者:羅敷、萭子夏、樓君卿。彼二人為同產妹及友報仇,我實有罪,子孫切勿報之。建昭二年秋八月壬申陳遂手筆。
我把遺令遞給萭章:“二位且看看。”
萭章接過,快速地掃了幾眼,似乎是好奇地說:“甘君況是否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翼虎’甘延壽?”
我點了點頭:“是的,你認識他嗎?”我覺得還可以攀談幾句拖延時間,甚至可以告訴他,甘君況曾對他有恩。
“不認識。”他答道,說著把我那張遺令遞給羅敷。
這時外麵又響起了更漏的聲音,樓護急道:“子夏兄,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動手罷!”
我臉色死灰,終於還是逃不過去。在自己防守得像鐵桶一樣的房子裏被仇人殺害,甚至拖延了很長時間,這在世上恐怕都算前所未有的事情,可是竟被我趕上了。
萭章說:“按說你上次饒了我一次,我應該也饒你一次。可是殺你很難,機會實在難得,得罪了。”說著他緩緩走過來,雙手握刀,“想要不痛苦,就跪下把脖子伸出來罷。”
我當然怕疼,因為恐懼,渾身的力量都好像抽空了。我下意識地垂著頭,僵硬地伸長脖頸。
羅敷從後麵死死抱著我啜泣。
樓護大踏步上前,死勁拉開她。
我閉著眼睛,等著刀落下來。
突然聽得“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人闖了進來,同時還有他的聲音:“廷尉君,剛剛接到車師戊己校尉的文書,西域危急。車騎將軍叫我們馬上去宮中商議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