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敬意深深(3 / 3)

想到這兒,艾小鳳怕了起來。她決定趁著小生命尚未誕生,自行墮胎。她忍住了哭,來到後院,看見糧食倉庫前有棵大樹,樹幹有一人粗,齊屋頂高處有個分叉,她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要爬上去,然後再跳下來……可是,她從未爬過樹,隻記得小時候,大錘哥帶她去玩,每當她快追到他的時候,他就往樹上爬,叫她奈何不得;當她仰頭瞧他的時候,他便隨意摘些樹上的野果、樹葉扔她;當她真生氣的時候,大錘哥就會麻溜地從樹上下來哄她。當然大錘哥也不全是招她惹她,有時,大錘哥也帶她去掏鳥窩,給她摘又酸又甜的野果吃……現在看到了樹,這些兒時的記憶像飄散的白雲又聚了起來。她端來凳子站在上麵往樹上爬,現在,她的重心已經全部都在樹幹上了。她雙手緊緊抱住樹幹,試圖用箍住樹幹的雙腿往上用力,這一辦法真不錯,她感覺身子在往上挪動。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挪動著,終於一隻手可以攀住上麵的樹枝了。有手的幫忙,速度快多了,她終於攀上了那個分叉。她蹲在那兒,這是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她試圖站立起來,於是抓住一根向上的枝條,慢慢把重心垂直上移,終於又成功了。她不敢向下看,剛才蹲在那兒時,她往下看了一下,頓時感到一陣暈眩。她仰頭向上望去,她感覺離天近了不少,強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這是她有生以來達到的最高高度。她終於看見房頂了,有幾家煙囪正冒著濃煙;她看見身邊飛過的小鳥,落在離她不遠的樹枝上,她感到小鳥和她那麼親近,那麼平等。一會兒,小鳥飛走了,而艾小鳳卻飛不走,她明白費這麼大勁兒爬上來,不是來觀景的,是要努力除去她所憎恨的大錘哥給她留下的禍根。她朝下望望,有些膽怯,她顧不得了,閉上眼,憋足了氣,奮力將身一縱,跳了下去。她還來不及感受處於自由落體時的輕鬆和快感,就已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隻感到渾身一震,腳下有點麻,屁股卻很疼。她站起身,望望剛才往下跳的地方,不過才比一抬胳膊高不出多少,她使勁敲打著自己的肚子,知道她希望的事兒沒發生,她想多跳幾次也許能成,又一次懷著希望向樹走去,這時她才發現牆角原來有架梯子,她把梯子搬來搭在房簷,這下她很輕易地爬到了房頂,她站直了身子,明顯地發現,現在的高度又比剛才高出許多,地上的一切,仿佛一下子也小了許多,由於來回折騰,她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珠……

劉長河回來了,發現艾小鳳不在,而通往後院的門卻開著。他趕緊放下淘兒來到後院,看見了搭在房簷上的梯子,順著梯子,發現了正閉著眼睛要往下跳的艾小鳳。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把剛從房頂跳下的艾小鳳穩穩地接在懷裏。

艾小鳳睜開眼,看見劉長河那雙眼睛裏充滿了柔情的責備:“小鳳,你哪能這麼折磨自己呢?弄不好,不但墮不下孩子,把腿摔折了怎麼辦?”

艾小鳳在劉長河懷裏放聲大哭。

劉長河最聽不得的就是女人的嘮叨和哭聲,他有些生氣,說:“我這麼說,你也不聽,哭頂個屁用啊。如果你連我也信不過,我隻好走了,反正和家裏都已經鬧翻了。”

艾小鳳止住了哭聲,她知道,劉長河和家裏鬧翻全都是為了自己。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男人,如果再失去眼前這個的話,那她就慘了。她緊緊地抱住劉長河,喃喃地說:“信--信--長河,我相信你,打此之後,我要是死了,連魂兒都是你的……”

艾小鳳啊,艾小鳳!滿口的飯好吃,滿嘴的話難說。你今日說的話,真能一輩子用生命去踐行自己的諾言?我們拭目以待吧。

洪專員又來電話催了,放下電話,林大錘徑直往左光輝辦公室走去。左光輝剛開完糧庫各施工組負責人會議,正在閉目養神,見林大錘進來,就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

“左縣長,洪專員說的那個選送去蘇聯參加培訓的人選,你考慮了沒有?上麵催著報呢。”林大錘開門見山問道。

“我想了,可一時找不到符合條件的人選,主要是上邊的要求太高。”左光輝其實壓根連想都沒想過。

“我倒想好了一個人。”

“誰?”

“你看劉美玉怎麼樣?”

左光輝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她不行!她現在已經是副大隊長了,肩負重任,要走了這一攤子怎麼辦?”左光輝反對當然是出於他與劉美玉的這層關係。現在,他正在努力修複兩人的關係,憑他一個縣長,娶她一個大學生,一個墾荒大隊副大隊長,還算般配。而劉美玉一旦出國深造,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先不說她將來回國後前程無量,就連他自己也覺著:再想挽回這門婚事,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即使想努力,也夠不著了,當然,這些話是不能放到明處說的。

林大錘見左光輝不同意的理由,隻是因為劉美玉剛被提拔為副大隊長,於是解釋道:“你說的這一條理由無關緊要,副大隊長還可以找,而符合洪專員說的條件的人,卻很難找到。劉美玉政治上可靠,事業心強,有股子闖勁兒,除了這些基本條件,她還具有一般人不具備的條件:有文化、懂專業,又有俄語基礎。除了她,誰也比不了啊。”

林大錘說的句句屬實。左光輝實在想不出反駁的理由,隻好說:“還是再考慮一下別的人選吧,這裏建場的工作剛開頭,正需要她呢,我看不合適。”

林大錘覺得自己把理由都說透了,左縣長還是不同意,於是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左縣長,你是不是還惦著同劉美玉的婚事啊?”

左光輝被林大錘點到痛處,卻又沒有勇氣承認,隻好說:“沒有,沒有,沒有的事!”

林大錘一拍左光輝的肩膀,“你就別假裝正經了,左縣長,我的老大哥,你們倆的事,全縣人民都知道。現在我嫂子來了,你即使想,也實現不了了,白費腦筋還無聊。這,我可說的都是實話呀。”說完笑著望著左光輝,仿佛能從他的表情窺探出他的內心。

左光輝原先倒是想找林大錘就這事談一談,沒想到反倒被他搶先將了自己一軍,弄得好尷尬。他見林大錘正笑著望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我的意思是說劉老二兩口子就這麼一個過繼的女兒,出國的事兒,恐怕他們舍不得,工作也不好做。”

林大錘見左光輝提不出像樣的理由,就說:“老人那邊好辦,隻要你不反對,這工作就讓劉美玉自個兒去做,你看怎麼樣?”

左光輝不吱聲,按慣例就算是同意了。送走了林大錘,他望著窗外發愣,一朵白雲從遠處飄來,在他頭頂飄過,又漸漸地離他遠去了,他心裏像是被什麼蜇了一下,隱隱作疼。

午飯後,縣政府會議室的大門打開了,參加各鄉村書記村長會議的人陸陸續續的步入會場。離會場大門不遠的地方,東一簇西一堆的擠著不少看熱鬧的人,這些人成天閑著無聊,縣裏隻要有點大事小情,就少不了他們的身影;除了看熱鬧以外,也有一些想著看笑話的人,陳玉興糾集的一夥糧商就混雜在其間。

“林大錘從開荒點回來了,一歇沒歇,又把各鄉村書記村長都弄到會議室去了,不知他又要作什麼妖。”陳玉興首先挑起了話題。

“明白,他把那六七百個盲流子都弄開荒點去了,你想想,這一冬天一春天不得吃呀?一準兒回來弄糧食了唄!”說話的這個自作聰明,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

“這些個各鄉村書記村長這回可要遭罪囉,別看進去時候一個個笑嗬嗬的,關起來一餓,就全傻了,然後要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這是一幫幸災樂禍的主兒。

“餓各鄉村書記村長,別逗了!那一個個誰怕他呀,都是些窮棒子,哪個沒挨過餓呀。”也有人不信林大錘還會用上回那招兒來對付這些人,他們想看看林大錘還有什麼新鮮玩意兒。

“王掌櫃,你家糧店今天不開板啊?”

“開個球,糧都征沒了,城裏糧食一緊,糧價就呼呼地往上漲,手裏這點兒糧,誰還舍得賣啊?”

“縣裏的糧店沒一家開板的,老百姓買不到糧,直罵娘,有的都跑鄉下去買了,鄉下的糧價也跟著漲呢。這林大錘還能從他們屁眼裏摳出糧食來?”

“等著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劉老二也在離陳玉興他們不遠的地方,趴著窗戶往裏看。他納悶兒,這回公安局的人怎麼就不來了呢?

會場外的這些人,都認為林大錘組織的這次會議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來者不善。還是變著法的要糧食,卻假借開會之名,一個個都等著看好戲呢,隻可惜他們的算盤又一次打錯了。

屋裏,隻有左光輝端坐在主席台前,林大錘正站著做報告,現在,他的報告已近尾聲。

“……總之,這一次大生產運動,意義重大。全國解放後,能不能度過糧荒,解決全國人民的吃飯問題,關鍵看東北,東北看三江,三江看龍脈。作為龍脈人,我們深感肩上的擔子的分量,我們要率先走在全國的前頭,拉套不鬆半點勁。同時,我們也感到無上的光榮,曆史把這樣的重任和機遇給了我們,讓我們在東北人民麵前臉上有光,在全國人民麵前臉上有光,在祖宗麵前也臉上有光啊。”

底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但是,如果幹不好,我們就是一巴掌打在東北人民的臉上,一巴掌打在全國人民的臉上,一巴掌打在我們祖宗的臉上。這,讓我們龍脈人丟人現眼的事--我們能幹嗎?”

“不--能--”會場上喊聲震天動地。

“……因此,我再強調一下,大家回去以後,要趁著秋後還沒上凍的這一段時間,最大限度的動員男女老少,把地頭、地邊、村子周圍、房前屋後……隻要是荒地都開墾出來。凡有大塊荒地的,村裏要統一安排;凡這次開荒打的糧食,兩年不用上繳公糧。”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還有,今秋明春,凡一家能開荒五畝地以上的,五年內,除正常繳公糧以外,一切征糧,絕不攤派--自己的糧食,願意留就留,願意賣就賣,一律不加限製!”

底下像開了鍋一樣,熱情頓時高漲。

林大錘在掌聲和議論聲中坐下,左光輝站起來,示意大家安靜一下。他招呼了好一陣子,聲音才勉強小了下來。“林書記的報告,非常重要,大家回去以後要抓緊行動,還有一件事就是--”左光輝望望窗戶外正聚精會神趴著聽會的糧商們,“居民反映糧店不賣糧,居民買不到糧食,有的就跑到村上去買糧。請你們回去告訴村民們,現在糧價好,有就快賣,秋收已經開始了,隻要糧食一進場,那價格說跌就跌,新糧上來了,誰還願意吃陳糧呢?好,散會!”

與會者議論著往外走,人人心裏像揣著火種,要盡快回去點燃熊熊大火。沈大壯路過主席台與林大錘打著招呼:“林書記,我們人和村周圍的荒地最多,加起來有三五百畝呢,也讓我們開了吧?”

“行,就批給你們了。另外,我和你說的墾荒大隊和你們換種子的事兒,可別忘了。”

沈大壯拍拍胸脯:“你林書記說的事,我們能忘嗎?”

屋裏的會結束了,望著走出會場的人們一個個笑逐顏開,陳玉興這些糧商開始納悶了。

“林大錘,這人真是摸不透,咋就發善心了呢?”

“淨瞎掰,我說林大錘不會餓他們吧。他們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是穿一條褲子的……”

“我可不等了,明兒就開板賣糧,再不賣,這些糧全得爛在手裏。”

“你還真上了他們的當了?你沒聽嗎?到處都缺糧,那糧價能跌嗎?”

……

不管這些糧商心裏各自打的什麼算盤,總之,第二天龍脈縣裏沒有一家糧店歇業的。當然,許多人是看著陳玉興這杆“風向標”的,劉老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