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王豆豆點點頭,應聲朝炊事房走去。
屋外莊大客氣正大聲地對急著要出工的人們喊道:“坐馬車的得多穿些,腰裏弄根繩紮緊,那樣不往裏灌風。道遠的帶上幹糧火柴,休息的時候,撿點柴禾烤一烤……”
劉美玉走近了林大錘的辦公室,老遠就看到,他正板著麵孔在訓人:“小土豆,你,你怎麼搞的?把我關在屋裏,你這是失職--”
劉美玉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礙王豆豆什麼事,是老天下大雪,把門給凍住了。是老天爺要關你的禁閉!誰讓你不聽我們的勸,該!”
林大錘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劉副大隊長,這大冷天,大夥兒都出工了,你卻把我關起來像話嗎?這種事兒以後可不能再發生了啊。”
“我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嘛。”
林大錘一拍胸脯:“我這身體怎麼的,等全國人民能吃上咱們打的糧食,不再挨餓,我就躺到療養院裏當大爺,好好享受享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吧?”
劉美玉樂得直不起腰來,說:“行了--行了,那你還不養成大肥豬啊!”
林大錘瞧著劉美玉開心的樣子,問道:“你今天到哪個組去?”
“我--”她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見她沒了下文,就猜出她是想跟自己在一起,卻又不好意思明說,就說:“等我吃點兒東西,咱倆一塊兒去打獵。”說罷,拿起饅頭就咬,發現根本咬不動。
王豆豆見狀,忙負疚地說:“哎呀,我拿來的時候還是熱的,就在外麵站了這麼一會兒,怎麼就凍上了?我讓炊事員再給蒸蒸去。”
“算了,算了,你給我整點兒熱水去,我有辦法。”
王豆豆拿了個杯子整水去了。林大錘拿了塊毛巾平鋪在地上,然後把兩個饅頭放在上麵,又從床下拿出那把大錘,把錘麵擦了擦,對準了那兩個饅頭輕輕一砸。再看那兩個饅頭,早已成了兩堆麵渣了,這時王豆豆把水也打來了。林大錘小心地捧起毛巾,把那兩堆麵渣倒入水中,拿了個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口饅頭糊糊,一口鹽水煮黃豆。
望著林大錘吃得有滋有味的樣子,劉美玉驚呆了。剛才的一幕,簡直跟變魔術一樣,她抿著嘴笑著說:“林書記,我真服了你了,遇上什麼事,你就有什麼招兒。”
林大錘吃著吃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大風大雪,你們有沒有派人去檢查電話線路?要是不通,得趕快維修。”
“哎呀,光惦記著出工的事,把這碴兒給忘了。”
“亂彈琴,耽誤了大事怎麼辦?你趕快去安排一下,我等你。”林大錘嚴肅地命令道。
“問天侯”借算卦為名,在各鄉鎮四處亂竄,各村鎮的管製分子借燒香敬神為名,頻頻活動。這些情況各鄉村的治保主任早就反映到常永瑞那兒了,常永瑞及時地把這些情況向林大錘作了彙報。按照林大錘“不打草驚蛇,等摸清情況後再采取行動,力爭將這些牛鬼蛇神一網打盡”的指示,常永瑞讓各鄉鎮治保主任對本鄉村的監管對象實施秘密監控,要做到內緊外鬆,除此,他還專門指派了四名有經驗的偵察員負責對馬奇山和“問天侯”實施盯梢,以掌握敵人可能采取的行動。其間偵察員偷拍了一些“問天侯”的照片,經省公安廳技術部門的資料比對,認定這個“問天侯”就是上次在地庫戰鬥中漏網的王老虎。
昨晚一得到這個消息,常永瑞立刻就給開荒大隊打電話,要向林書記彙報,可是電話怎麼打也不通。
一大清早,常永瑞便騎上馬,頂著風雪往開荒點上艱難地出發了。
樹林裏,雪野上,林大錘、劉美玉背著槍沿著剛踩出的足跡艱難地行走著,深一腳淺一腳,一路上劉美玉興奮地談著她的感受:“跟著你來真好,要不然,我就享受不到這原生態的北大荒打獵的滋味了。”
林大錘回頭瞧瞧劉美玉,停下了說:“你可不像剛要求當兵的那陣子,充滿了理想主義,能把吃苦看成是磨煉自己的好機會,這已經體現了我們革命者的崇高境界了。”
劉美玉趕上來後稍停了一下,歎了口氣道:“我可比有些人的崇高境界差遠了,人家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有的人到了黃河還是不死心。”說完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一抬頭繼續大步往前走說:“這大冷天,你還說風涼話。”
劉美玉追了上來說:“你那個艾小鳳已經明確表示恨你,不想再見到你,你不是還沒死心嗎?要是你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聽不到她的透心話,難道你就一輩子打光棍?”
“那不可能。我現在是沒空,等我有空了再見到她時,就是掰也要掰開艾小鳳的嘴,讓她說出透心話來。”林大錘自信地說。
劉美玉站住了:“我來給你說句艾小鳳的透心話吧,怎麼樣?”
林大錘也停了下來,回轉身去,望著劉美玉。
“你臨來龍脈之前,連告訴都沒告訴一聲說你去哪兒,是嗎?”
“是啊,那時候我思想不通,根本就沒打算到這兒來。”
“後來你家遭了王老虎的劫,你讓艾小鳳和老人家上哪兒去找你……”
“我臨來龍脈那天,安排小土豆去了。”
“那,已經是馬後炮了,那時老人家已經故世,艾小鳳已經嫁人了。”
“她要是不理解,我就沒辦法了。”
“你讓她怎麼去理解,在她們娘倆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鬧情緒,又沒處找你,所有的重擔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她一個女人,你要她怎麼理解?她的理解就是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你都不能把老媽、媳婦扔下不管,你傷了她的心,她對你心涼了。恨你--那其實就是透心話!”
一席話如醍醐灌頂,讓林大錘大徹大悟,他深深地痛恨自己,劉美玉說得沒錯,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現在,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他內疚地對劉美玉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等你從蘇聯回來。”
劉美玉握住了林大錘的手,剛要說什麼,卻被林大錘一把推開。正當劉美玉困惑不解的時候,林大錘迅速舉起了槍。隨著“砰”的一聲槍響,驚魂未定的劉美玉順著槍聲望去,隻見離自己十幾米遠,站立著一隻大黑熊。林大錘那一槍沒打著它,卻激怒了它,它朝著兩人躥了過來。林大錘趕忙把劉美玉往自己身後一攬,抬手又是兩槍,黑熊應聲倒下了,腸子流了出來,它用前爪把腸子塞進肚裏,冷不丁衝著林大錘撲了過來。林大錘又打了一槍,但這一槍又打空了,怒不可遏的熊瞎子追逐著林大錘。林大錘迅速閃開,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劉美玉看見自己身後就是一棵大樹,於是迅速往樹上爬去,邊爬邊喊:“林書記,快上樹!”她在樹上端起了槍,朝著黑瞎子放了一槍,那大黑家夥沒料到竟然又有人向它開黑槍,於是撇下林大錘,嚎叫著向劉美玉撲了過來,到了樹跟前就要往上爬。剛才還在左躲右閃的林大錘現在得了空,他舉槍瞄準……
再看那邊,劉美玉爬在樹的半截腰,而這黑瞎子倒真是爬樹能手,劉美玉哪能比得過它?那黑瞎子隻爬了不幾下,眼看就要夠著劉美玉的腿了。說時遲那時快,隻聽“砰”的一聲,這一槍擊中了黑瞎子的頭部,大黑家夥“撲登”一聲從樹上跌落下來,但是,這一槍卻不是林大錘放的。
等到驚魂未定的劉美玉從樹上下來,隻見常永瑞牽著馬正在向這邊走來。原來是槍聲把他引了過來,當他看到樹上趴著一隻黑瞎子,在它的上端有一女子命懸一線,於是就果斷地開了槍。
林大錘收起了槍,興奮地喊道:“常局長--”
常永瑞衝著劉美玉說:“你這丫頭,剛才多危險啊,見到熊瞎子追趕絕不能爬樹,林子裏的大野獸就它會爬樹。”
林大錘籲了口氣:“哎呀,我不懂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劉美玉羞愧地低下了頭:“常叔叔,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常永瑞剛要開口彙報工作,林大錘擋了一下,說:“咱先把這大家夥給弄回去,有事回去再說。”
這時,遠處傳來轟隆隆的放炮聲,劉美玉興奮地對常永瑞說:“這是挖渠工地在放炮呢。”
常永瑞激動地說:“這裏的冬天,可從來沒這麼熱火朝天過,你們來了,這裏一切都在變啊!”
誰說不是呢,這晚,林大錘站在馬架子前,望著一車車拉進場區的木頭,望著拉著野豬、麅子的爬犁,望著背著獵槍,槍筒上掛著一對對野雞的戰士們,心情無比激動。這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現在在艱苦創業,開發荒原,建設北大荒的浪潮中,依然是把好手。
春風終於驅走了肆虐一冬的嚴寒,蓋在原野上的那條白色厚被也已地融化,巨人終於露出了健壯的黑色肌膚,他漸漸地蘇醒了。洪濤答應從蘇聯進口的二十台拖拉機已經運到,連播種機、壓苗機、中耕機、康拜因聯合收割機也全都配套齊全了。春節剛過完,農場像迎新媳婦一樣,把這些現代化的家當迎了進來。
春風一連刮了幾天,地表就吹幹了。“新媳婦”下地幹活了,撒著歡兒在地裏來回跑,土耙得細細的,種播下了。很快,嫩嫩的麥苗露出了尖尖的腦袋,遠遠看去一片蔥綠。
“鬼沼”的尾端在開江前已經與大江連接上了,它的上遊引入了龍泉河水,一條蜿蜒曲折的新開河渠斜穿荒原,昔日的鬼沼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清澈的大河,流水終日歡唱著,奔湧著。
現在在農場,劉美玉可比莊大客氣還要吃香,這要從麥苗開始分蘖說起。劉美玉要用拖拉機牽引軋苗機軋苗,莊大客氣卻說幾千年來從沒聽說過,還說這麼嫩的細苗,讓這麼沉的鐵家夥一壓,不給壓死,也得壓趴下起不來了。後來劉美玉給大家講了一大通科學道理,什麼軋苗可以蓄水保土,是抗春旱的最有效方法呀,什麼在小麥長根時,軋苗可以讓根係紮得更牢,將來苗長得粗壯結實不易倒伏呀……這些科學道理在莊大客氣聽來當然是半懂不懂的,他想,人家劉副大隊長畢竟是喝過洋墨水的,所以,也就不再堅持。經過實驗,軋過後的麥苗果然比沒軋過的苗明顯壯實,通過這件事,莊大客氣也開始佩服起這個丫頭片子來。
就在農場需要科學,需要劉美玉的時候,行署人事部的電話來了,要劉美玉上哈爾濱報到,跟其他學員一起去莫斯科學習。就在動身的頭一天晚上,在馬架子的辦公室裏,林大錘、武大為、張猛、莊大客氣為劉美玉餞行,洪專員也特地趕了過來。
飯後,劉美玉邀林大錘出去散步,林大錘知道她的用意,是要跟他單獨作臨行前的話別。
“林書記,我的心思你明不明白?”劉美玉望著點點星光說。
“我明白。”
“我這一走,可就得三年啊。”
“我知道。”
“可我舍不得離開大夥,離開這火紅的集體,尤其舍不得離開你啊。”劉美玉把目光轉向林大錘。
“我理解。”一連三句,林大錘的回答都極其簡練。
劉美玉瞧了一眼林大錘,充滿期待地說:“但願你能真的理解。”
林大錘笑著回敬了一眼:“我不但能理解,我還能等待,等你學成歸來。”
劉美玉的眼眶濕潤了,有這句話還不夠嗎?她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特別特別圓,也特別特別亮。她想月亮此刻一定也在祝福著人間的有情人終能成眷屬吧。
和林大錘道別後,劉美玉又讓王豆豆開車把她送到劉老二家,她要去告個別,怎麼也是撫養她長大的親人啊,再說,要去蘇聯學習三年的消息,他們倆口子還不知道呢。
聽說美玉要出國,還跑老毛子那兒去學種地,劉老二兩口子覺得大可不必,他們弄不明白這種地有啥好學的,為啥還非要跑外國去?不過,既然這是政府定下的事,知道自己擋也擋不住。其實說白了,劉老二擔心的,倒並不是劉美玉一個姑娘家跑那麼老遠,而是劉美玉這一走三年,他的那張上麵有美玉擔保的兩萬斤糧食的借條,一旦林大錘不認賬,他該找誰兌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