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鳳的房間裏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它宣告一個小生命的誕生。當接生婆把生了個女孩和母女平安的消息告訴大家,劉老婆背過了臉去,劉長河忙端來碗紅糖水,送到艾小鳳的床前。艾小鳳望著啼哭中的嬰兒,不覺百感交集,潸然淚下,這淚水中有對這個不幸嬰兒未來前途的擔憂,有對劉長河的感激和內疚,有對自己命運的悲憫……
孩子出生後不久,劉老婆就病倒了,據老中醫說是心火太大所致。這一來,劉長河又要照顧娘又要照顧媳婦,忙且不說,這一杆天平的兩端,他就更難擺平了,尤其是爹媽這一頭,更是難伺候,總對他憋著氣。這天,他熬好了藥,來到了媽的屋裏。劉老婆見長河進來,故意把頭往裏一扭,長河卻還是像往常一樣,坐到媽的身旁,關切地問:“媽,這一陣子,你感覺怎麼樣?”
“要死了。”
“我剛才把藥熬好了,涼了一會兒,我來喂您吧!”
“不用勞您大駕,你好好伺候你那寶貝媳婦吧。”劉老大氣呼呼地說。
劉長河討了個沒趣,隻好把藥碗放在桌上,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裏。艾小鳳正在奶孩子,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孩子臉上親了親,對艾小鳳說:“小鳳,咱給孩子起個名吧?”
艾小鳳看著懷裏的孩子,難過地掉起了淚:“這孩子命苦,沒出生就沒了爹,又是個女孩子,就叫苦妞吧!”
“不好!不好!她怎麼沒爹呀?我不就是她的爹嗎?這個孩子我都認了,就一定會對她好的,該叫甜妞才對。”
艾小鳳感動地熱淚直淌,說:“長河--你認可這孩子,那就叫她可可吧!”
“好!可可,這名好,多可心啊!”他又俯下身子在可可臉上親了親說:“可可,你可別像你媽那樣老是哭哭啼啼的。”說完抬頭笑著瞧了小鳳一眼。
“看你又在說我,媽那頭怎麼樣?”艾小鳳關切地問。
“挺好的。”
“你別騙我了,今早我去給爹媽請安,他們連眼皮都不抬,不搭理我。長河,我知道,為了我,讓你也跟著兩頭為難。”
“別說了,不管怎麼的,那是我爹我媽,他們說啥你就當耳旁風,忍一忍,等咱可可長大一點,咱倆再要個孩子,那時他倆也就好了。”
可可又哭了,哭聲傳到劉老婆的耳朵裏,她皺著眉對老伴說:“長河他爹,你先把這藥放一放,去把那個小王八羔子的嘴給我堵上,我實在受不了了。”
“那還不得捂死啊,我可不去!”
劉老婆捂著胸口說:“哎呀,我真受不了了,我這心窩子都要被這野種堵死了。”
劉老大寬慰老伴說:“你呀,自個兒作踐自個兒,既然攤上了,心就得放寬一點兒。”
劉老婆用眼珠子白了他一下:“你的心能放寬,我的心可放不寬。憑咱家這人家,娶個媳婦到家裏生個人家的孩子,你不憋氣呀,啊?”
“那你也不能總逼著他倆,哪一天被你逼急眼了,那長河領著媳婦私奔了,看你還有啥招兒。”
劉老婆呼地一下子坐了起來,說:“哎!有招兒了,長河他爹,把這小崽子弄走!你也別再煎藥了,隻要這小崽子一走,我這病立馬就好,要不,我這條命就沒了。”
“弄走,往哪兒弄呀?”
劉老婆瞧瞧門外,示意他把耳朵湊上來,然後她咬著劉老大的耳朵喜形於色地說了起來。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劉長河和艾小鳳與爹媽打了個招呼,就上街洗澡去了。等他倆回來的時候,見家裏門開著,裏裏外外空無一人,艾小鳳就急了,“可可呢,我的可可上哪兒去了?”她哭著問劉長河。
劉長河見孩子沒了能不著急嗎?但為了安慰艾小鳳,就說:“興許是我爹媽抱出去了吧,等他們回來問問就知道了。”
一會兒老兩口回來了,劉老婆手裏還拎著藥。見爹媽進屋,長河劈頭就問:“爹,媽,你們上哪兒去了?門也不關?”
“那個周先生開的藥不好使,我領你媽到二馬路找魏先生看病去了。門我肯定是關好了呀,怎麼了?”劉老大反問道。
“可可不見了!”劉長河急切地說。
“啊?大白天怎麼會有人偷孩子?”劉老婆裝作吃驚的樣子,恰到好處地將那包藥滑落在地上,然後把頭轉向劉老大,問道:“他爹,你走時門真的關好了?沒記錯?”
“怎麼,你們不信?我臨走時還特意看了看可可,見她睡著了,我才輕手輕腳地出來,關好了門,心想就出去一小會兒,所以就沒上鎖。”
劉長河氣得一跺腳:“嘿,他媽的,活見鬼了。”
艾小鳳剛才見爹媽進來時,手裏並未抱孩子,腦袋便轟的一下子麻木了,半晌才緩過勁來,大聲哭著。哭著哭著,她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劉老婆跟前,哀求著說:“媽,你說實話吧,知不知道可可在哪兒?我求求您了。”
劉長河見狀,趕緊過來拉她起來:“小鳳,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艾小鳳拚命掙紮著。劉老婆把頭扭向艾小鳳,強硬地說:“我跟長河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還能騙你嗎?”說完把頭一昂。
艾小鳳傷心地哭訴著:“沒了可可我可怎麼活呀!”
劉長河怎麼拉艾小鳳,她就是不起,怎麼勸也沒有用。他無奈地看看爹,劉老大把頭別了過去,他又把眼光投向媽,劉老婆朝他瞪了一眼,劉長河一發急:“你們鬧去吧,再鬧這家我不待了!”
“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就向著你老婆,那野孩子丟了,你就怨恨我和你爹,你還讓不讓我倆這老骨頭棒子活了?養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我也不活了!……”說完劉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號啕大哭起來。
這邊艾小鳳一口一個“不活了……”那邊劉老婆也一口一個“不活了……”劉長河忍無可忍,不顧一切地往門外衝了出去。
見劉長河跑了,劉老大喊道:“你給我回來!”說著趕忙追了出去,艾小鳳和劉老婆也都止住了哭,跟著朝門外追去。劉長河拚命地跑著,三個人在後麵拚命追著喊著,越追長河的人影越小,最後,長河終於在劉老大、劉老婆、艾小鳳的視線裏消失了。
三天後,等不來長河的艾小鳳心灰意冷,她收拾了一下,與公婆告了別,還回龍脈去了。
一年後,劉老大家收到了兩封寄自朝鮮的信,一封是寫給劉老大夫婦的,信中這樣寫道:
“親愛的爸爸媽媽:
請原諒兒的不辭而別。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早已跨過鴨綠江,成了一名光榮的誌願軍戰士。戰鬥在抗擊侵略者的前沿陣地上,在家時,我的心情總不好,這樣鬱悶下去是會憋出大病的。在朝鮮這炮火紛飛的生活裏,我感到無比振奮,我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戰火中接受洗禮,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你們將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兒子。現在是戰鬥間歇,敵人又要進攻了!下次再聊吧。
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
兒長河”
另一封信是寫給艾小鳳的,老人沒拆,想等以後有了她的具體消息再托人捎去。收到信後,劉老大、劉老婆自然傷心不已,也後悔不已,可是說什麼都晚了。打那以後,兩位老人的生活中又增添了一項新的內容:燒香求佛,求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兒子早日平安歸來。當然這是後話了。
開荒點上,另一個男孩子也誕生了。武大為的家中,莊青草正坐在床上給孩子喂奶,她也在為孩子的起名發愁。見武大為拿起個鐮刀又要外出,忍不住說道:“大為,這孩子出生都快滿月了,連個姓都沒有,你倒是給個主意啊!”
武大為停在那裏,連頭也沒回,“我不是已經說了嘛,這孩子,你說姓武就姓武,你說姓莊就姓莊。”說完抬腿就要走。
“你著什麼急呀?我這還沒說完呢,問你多少次了,總說忙,好歹這孩子也是個大活人呀,除了姓,她也該有個名呀,一問就說想想,一問就說想想,你想到哪天是個頭呀!”
“好吧,你等著?今晚回來一定給她起一個。現在大家在都等著我呢。”說完轉身走了。
莊青草瞧著被風刮得呼嗒呼嗒的門,再瞧瞧懷裏的孩子,不禁簌簌地掉下了眼淚。她隱約感到自己懷裏的這個孩子,將是她和大為未來幸福生活的最大隱患。說不定哪一天,這顆炸彈會在不經意間爆炸,把她對未來幸福的憧憬炸個稀巴爛。她不敢再往下想,她咬咬牙,狠一狠心,從孩子嘴裏拉出奶頭,孩子正甜甜地朝她笑著,她不忍再看,背轉身去,用手捂住臉。過了好一陣子,她把孩子用小棉被包好,抱起孩子,像發了瘋似的朝門外衝去……
金曉燕來找武大隊長商量購置醫療器械的事,一到武家,見大門敞開著,床上很亂,屋裏空無一人,覺得這事蹊蹺。她走出屋子,向四處張望,隻見通往驛站的小路上有個身影在奔跑著,像是莊青草,便一路追了上去,嘴裏不停地喊著:“青--草--”
這喊聲驚動了另一個人,此人正是王老虎。他此刻正在車站等車,聽到有人喊青草,便循聲看去,這一看讓他大吃一驚,那個被叫做青草的女子正是莊青草,她懷抱著一個嬰兒在拚命跑著。王老虎趕緊往牆角一躲,隻見莊青草把嬰兒往路邊的草叢中一放,又把她抱起,在那孩子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又輕輕放下,捂著臉哭著跑開了。王老虎估計她並沒發現自己,他低頭掐指一算,臉上漸漸地露出得意的神情……
金曉燕終於在路上遇見了滿麵淚痕的莊青草,她問青草:“你怎麼啦?孩子呢?”
莊青草放聲大哭。哭聲中金曉燕猜到了一切,說:“你呀,怎麼犯渾呢?不管是恨王老虎還是對武大隊長有意見,孩子沒惹著你呀……”
“我考慮,不管大為表麵怎樣,他心裏肯定是不喜歡這個孩子的,留著這孩子,早晚是個禍害。”
“你怎麼知道?”
“武大為他不像林書記,直來直去,有啥說啥,他臉上長著磨不開的肉,嘴上雖然不說,可心裏誰知道是怎麼想的?”
“要說人家武大隊長的心裏不喜歡,這也很正常,能做到像他那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是領導,但也是正常人呀,誰願意替自己的仇人養著孩子呀?再說,你把孩子扔了,你爸那兒,你怎麼交代呀……”
這句話提醒了莊青草,她不能讓老爸再為了自己傷心。於是就說:“那咱們趕緊去把孩子撿回來吧。”可是,當她們再次來到剛才放孩子的地方,孩子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四周空無一人,隻有曠野裏的風聲在呼呼作響。這下可真把青草嚇傻了,她一下子癱倒在地,可是任憑她怎麼哭怎麼喊,孩子確確實實是不見了。
苞米地裏,灌了漿的苞米長勢喜人,一穗穗苞米斜著腦袋頂著紅纓,煞是好看。莊大客氣正領著武大為在察看墒情:“大為,這幾天恐怕要有早霜,得趕緊安排人割些草放地邊上。”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哎,對了,你們孩子快滿月了吧,名想好了嗎?”
武大為尷尬地笑笑:“爸,還是你來起吧。”
“那也好。”莊大客氣不客氣地說,“我倒是想過,不知你同不同意。我老莊頭就這麼一個姑娘,這孩子要是姓武,我家祖墳就斷了香火了,以後你們再生姓啥都行,這回姓莊,你看行嗎?”
武大為把頭一低:“那就按您說的吧。”
見武大為答應得爽快,莊大客氣很高興,就說:“名嘛,我也想了一個,用三字經開頭兩句:人之初,性本善,就叫莊本善吧。我這一輩子就想行善,可條件不容許啊。將來這孩子有了出息,就讓他好好行善吧,你看怎麼樣?”
“好啊!莊本善,我同意。今晚就告訴青草,也別讓她總為這事纏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