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朱允炆臉色越發不好看了。他輕輕歎了口氣,他不能不欽佩太祖高皇帝的英明和高瞻遠矚,他臨終時,特地把朱允炆和駙馬都尉梅殷叫到床前,囑咐後事,指出燕王不可不慮,真是一針見血呀。
燕王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太祖能製他,卻又撒手去了。如今,他不聽令,怎麼辦?他帶兵吊喪,就是個信號,絕非善舉,會不會……梅殷認為,朱棣不至於造反逼宮,諒他也不敢。齊泰卻認為不可不防。太祖遺命中,為何特地諭令各藩王不得進京吊喪?他還不想讓自己的葬禮風光些嗎?他還不想讓二十幾個分封在外的兒子回來送他入土為安嗎?黃子澄附和齊泰,說齊大人所言極是。太祖皇帝對他們不放心,特別是不放心雄心勃勃的燕王。齊泰說:“可令五軍都督府的兵馬出城布防,沿淮、沿江駐屯,以防有變。”梅殷自告奮勇,他願領十萬兵馬迎拒於淮安。
朱允炆當即允諾,覺得這樣才可放心。為確保京師安全,又令德高望重的徐輝祖領兵駐屯於南京之外,以防不測。這同樣是給燕王一個信號,說是給他個眼色也未嚐不可,但願他有自知之明,相安無事最好。叔與侄畢竟是臣與君,不守名分是不能容許的,再弱、再無能的皇上也不會讓步的。
王者不甘心當豬狗
月淡星繁,方孝孺父女下榻的臨淮關小鎮客棧裏燈光迷離恍惚。後院有一片茂密的鬆林,此時方行子正在林隙間空地上練劍,一柄雙刃長劍在她手中舞得出神入化,舞得嗚嗚風響,她那苗條的身影已經裹在一片白光中。
方孝孺在一旁看了片刻,叫好道:“真正的魔劍,滴水不漏。”
方行子倏然收劍,徐徐立穩,氣不粗喘,她衝方孝孺一笑說:“父親可是對武藝一竅不通的,你也從來不希望我跟人學武,今天是怎麼了?倒誇起我來了?”
方孝孺說他除了會咬文嚼字,一無所長,這次奉皇命齎詔書北拒燕王入京,一路上不就靠女兒為他保鏢嗎?看起來一味地反對習武也是不對的。方行子說,可惜她的武藝並不到家,那是因為父親傷害了她師傅,把人家氣跑了。
原來方孝孺怕市井的閑言碎語,一個書香門第的女子整天舞槍弄棒成何體統!他倒不是對女兒那個師傅有什麼偏見。他問方行子,是否知道她的師傅孟泉林現在何處。
方行子隻聽別人說過,有人看見孟師傅穿著芒鞋托缽雲遊,可能是皈依了佛門。
方孝孺笑著說,千萬別這麼褻瀆佛門,在他看來,孟泉林是個手上沾過血的人,他若能皈依佛門,那可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方行子挽著父親的胳膊向店房裏走,她替孟泉林辯解,他殺人,並不殺好人啊。當年燕王在皇上麵前進涼國公、大將藍玉的讒言,致使藍黨一案兩萬多人被殺,她師傅是藍玉手下的將領,受牽連,一家人也無端被害,隻孟泉林一人僥幸逃脫。作為藍玉手下的將領,他還不該為藍玉報仇嗎?方孝孺卻認為想殺燕王,談何容易!到頭來孟師傅還不是被朝廷懸賞追殺,四海流亡?
父女二人談論的孟泉林,並沒忘記報仇,他正向臨淮關靠攏。
黑沉沉的夜,踏著荒草蔓迷的草徑,一個黑衣人急匆匆地走著,透過迷蒙的星光,可以看清,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高顴骨,臉上線條棱角分明,他身上背著寶刀、硬弓,健步如飛。他正是方行子的師傅、失蹤了很久的孟泉林。
他的目的很明確,來刺殺仇人朱棣,他雖藏身在寺院裏,耳朵卻不背,一聽說皇上駕崩,他料定朱棣必晝夜兼程趕往京師吊唁,在路上下手,總比潛入戒備森嚴的北平燕王府去行刺要容易得手。
朱棣當然不可能意識到危險正悄悄向他襲來。這天傍晚,他在外頭樹林裏乘涼,與道衍計議一陣,分手後回到下榻的大帳篷裏,小太監鄭和為朱棣掀開帳篷門簾。朱棣進來,端莊嫻靜的徐王妃端了一杯杏仁露過來:“喝杯杏仁露吧,說了這半天話,口渴得不行了吧?”
朱棣接過來,一飲而盡,他說:“又是你親手磨的杏仁吧?天下人無不羨慕父皇有母後那樣的賢內助。也有人說,我得了徐王妃,不亞於父皇得馬皇後,說你有旺夫之相,不知果能應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