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王妃輕輕一笑說,這比喻可就大謬不然了。一後一妃,天壤之別,豈能同日而語?
朱棣卻認為,天下的事,都很難說的,也許他的大運就旺在夫人身上呢。徐王妃勸他,還是別想入非非的好,她隻希望每天都能睡一個安穩覺,不做噩夢。她這樣說,是有所指的,她猜得到朱棣肚子裏藏著什麼下水,隻是朱棣不明言,她也不便點破。
朱棣試探地說,他本來想循規蹈矩的,不想越雷池半步。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怎麼辦?如果有一天,自己被人逼上梁山,又怎麼辦?他問徐王妃,她難道會袖手旁觀,不幫自己一把嗎?
這已經說得很露骨了,徐王妃不覺悚然心驚。她沉默片刻說,但願沒有這一天,她確實不希望看到丈夫到了鋌而走險的一步。女人的雄心和冒險精神,也許天生就比男人稍遜一籌。
朱棣說自己又何嚐希望走到最危險的一步。他隻想問問他的王妃,一旦到了那一步,她怎麼辦?總不會離棄他吧?
徐王妃深情而又無奈地望著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她隻能這樣表白:她沒有別的選擇,冥冥中的神祇早把她和燕王殿下捆綁在一起了。他們的紐帶還有孩子和共同的榮辱。朱棣感動地把徐王妃攬在了懷裏。
徐王妃問他這幾天總和道衍和尚一起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她當然不會相信是在參禪。
朱棣說這是人世間永遠也參不透的禪。他說他有預感,未來天下,成敗已定,也是有先兆的。朱棣說起了一件舊事,問徐王妃還記不記得父皇在時,燕王和當今皇上朱允炆和詩的事?
徐王妃當然記得。那是燕王大出風頭的一次。當時父皇朱元璋出了個上聯,是“風吹馬尾千條線”,那是雨天的一次出獵,故有此句。朱元璋令皇太孫朱允炆先對,朱允炆對了一句“雨打羊毛一片氈”。
應當說,對仗倒也工整,但總有點萎靡不振和風雨飄搖的感覺,遠不如後來燕王對的有氣勢。朱棣笑道:“這也許是天意,不知我怎麼就來了靈感,對上了‘日照龍鱗萬點金’。”
徐王妃當時就從朱元璋臉上看到了褒貶,燕王的對子,與朱允炆的一比,高下分明。朱棣的對子氣勢磅礴,意蘊深遠,難怪先皇喜歡。
朱棣不禁長歎一聲,喜歡又有什麼用?皇帝不照樣是人家來當!
徐王妃不小心又觸到了朱棣的心病,急忙寬慰他,當然是老調重彈,長幼有序,這也是勢所必然的事。朝野上下盡人皆知,按先皇本意,誰不知道朱元璋有意立朱棣為太子?朱元璋早就說過,二十四個兒子中,才幹、氣度,能稱得上“子肖其父”的,隻有朱棣一人。無奈朝臣中十之八九都反對,連徐王妃的父親、開國元勳徐達和封了魏國公的大哥徐輝祖都反對,在徐王妃看來,他們反對的不是他燕王殿下,維護的也不是太子朱標和太孫朱允炆,而是拘泥於古製成法而已。
話雖然這麼說,朱棣畢竟一下子被人從近在咫尺禦座旁趕走了,他與帝王的夢失之交臂。朱棣一想到此就心裏發顫,禁不住歎息連連。
此時刺客孟泉林已腳步輕盈地潛入了朱棣紮營的駐地,正越過有哨兵把守的轅門,方才他在樹林裏抓了一個正在拉屎的燕王府士兵,逼他脫下了燕王府侍衛的衣帽,自己換上。有了掩護,他很順利地走進營房,正悄然窺視著一個個帳篷,在尋找朱棣的中軍大帳。
朱棣猶自與徐王妃品茶交談。他們的話題又轉到了道衍和尚,徐王妃不止一次說道衍和尚實在是個怪僧,今天她又是如此說。在她看來,道衍和尚叩缽吟詩,這麼深地過問凡間事,不是安分之人。
朱棣笑著承認,他也認為道衍確實是個怪僧。他是把道衍與劉秉忠相提並論的。元朝時候,曾經輔佐過忽必烈成就霸業的,也是個怪僧,叫劉秉忠。道衍行為處事太像劉秉忠了。他工詩通儒,又曾拜道士席應真學習黃老之術,精通《易經》,尤擅兵法。朱棣在雞鳴寺第一次見到他,就相中了他,朱棣說他形如病虎,一雙相距八丈遠的三角眼,充滿智慧,他的才幹超群,足以佐他成就大事。
說起進京吊喪可能受阻,徐王妃問,聽說方孝孺把太祖皇帝的遺詔先送過來了?朱棣便從懷裏取出遺詔遞給徐王妃,她既已知道,當然看看也無妨,不過,他還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畢竟是對自己不利。朱元璋臨終竟有此遺命,如果不是矯詔,就是糊塗。朱棣麵對這份遺命,心裏不免怨氣衝天,朱元璋在他心目中的崇高也隨之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