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轉過身,發現朱棣傘也不打,冒著雨踏著泥濘奔過來,小太監鄭和與另一個太監一人打一把傘,在後頭猛追。鐵鉉大為感動,拱手說:“不敢勞動殿下,下這麼大雨,別澆著受了寒,快請回吧。”朱棣推開撐傘的鄭和,鐵鉉也從陳瑛的傘下走出來任雨淋著。朱棣這才從鄭和手裏接過傘,說:“好,好,咱們都打傘,好吧?”鐵鉉隻好重新站到傘下,因為風吹雨斜,他們身上都打得透濕。朱棣對鐵鉉說,如果不是在客中,他本當好好招待他的,這裏隻能是村酒粗飯,慢待先生了。他誠懇地說,與鐵先生雖是初見,他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陳按察使沒少鼓吹,一再歎息相見恨晚。鐵鉉笑著說:“陳瑛的話,殿下不能偏聽,他與我同年,還有不吹捧的嗎?”朱棣又說,他在客中,沒什麼禮物可送,一點薄禮,請鐵鉉笑納。他身後的小太監鄭和雙手遞上個錦盒。這令鐵鉉很感意外,忙雙手推拒說:“這可不敢當。我怎麼敢要殿下的禮物呢?隻有我孝敬大人才是呀,這萬萬使不得。”朱棣說:“這是瞧不起我呀,我雖貴為藩王,卻喜歡結交天下賢士,作為朋友,你不應該拒絕我吧?”
這一說,鐵鉉反倒不好說什麼了。他隻好接過那錦盒,一時無法猜測錦盒中為何物,既不能當朱棣麵拆看,又不好發問,退回,又等於打他臉,想了想,隻好權且收下,於是鐵鉉再拜稱謝道:“這可真是無功受祿了,我可是無法報答殿下了。”
陳瑛在一旁敲邊鼓說,想報答有何難?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不就完了嗎?朱棣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本藩別無所求,將來你我危難時相見,先生肯高抬貴手就行了。”
此言一出,不但鐵鉉吃了一驚,連陳瑛也暗自驚異,不禁互相看看,這是一種預言嗎?還是某種暗示?鐵鉉不管從哪個角度聽,這話都帶著不祥的色彩。
在他陷入沉思的當兒,燕王朱棣早又談笑風生了:“好吧,就此別過,望你好好當個為百姓辦事的父母官。”鐵鉉也早恢複了常態,又是一揖:“謝謝殿下。”朱棣笑吟吟地抬抬手:“請上馬。”鐵鉉跨上濕漉漉的馬背,與朱棣、陳瑛拱手而別。朱棣一直站在風雨中,直到望不到鐵鉉的身影才轉身回去,全身已淋得透濕了。
退禮也講藝術
轉天,鐵鉉回濟南之前,繞到臨淮關,走進方孝孺下榻的小客棧。方孝孺關照店家整治了一桌菜肴,留鐵鉉小酌。方孝孺給他斟了滿滿的一大盞,鐵鉉說:“你想灌醉我嗎?”
方孝孺笑著說,連能喝鬥酒的燕王都沒灌醉的人,怎麼倒怕我呢?
鐵鉉說,那豈是敢放開量真喝酒的地方?他怎麼能醉。方孝孺問他,久聞燕王有信陵君、孟嚐君的風範,想不到果然禮賢下士。他問妹夫,印象如何?
鐵鉉卻說,禮賢下士者有兩種人,一種是正人君子,一種是有不可告人心理的小人。以他的說法,“禮賢下士”並不見得是美德。
方孝孺便問燕王是哪一種?鐵鉉說他暫時看不透。難怪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地奔附於燕王,他確有讓人心動之處。最後鐵鉉連說了幾個“可惜呀,可惜……”
方孝孺笑問他,連說好幾個可惜是何意呀?
鐵鉉說,你號稱是天下讀書人的種子,都不明白,天下還會有明白人了嗎?
方孝孺會心地一笑,說:“可惜他不是天子,對不對?”
鐵鉉默認了,因此也更令人膽寒。鐵鉉和方孝孺都是吃孔孟之乳汁長大的,有個潔身自好的約束,否則為個人榮寵,不妨學學陳瑛的榜樣,他斷定,陳瑛早已賣身投靠,名存實亡,不再是皇家的命官了。
“不要提他,勢利小人。”方孝孺飲了一口酒,他一向鄙視陳瑛,鐵鉉與他同年中進士,還不知道他的人品?方孝孺提起一樁舊事,莫忘了他是怎麼把同鄉屠光給害了的。他嫉妒屠光學問好,名次排在他前麵,為登一甲,他竟揣摩太祖皇帝所忌,說屠光這名字是暗指朱皇帝當過禿頭和尚,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