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濟看過那信箋,臉上並無驚慌表情,甚至麵帶微笑地把那張紙向孟泉林麵前推了推。孟泉林也看過了信箋,他不禁搖頭苦笑,方才大家還懷著莫大的希望等著皇上召見程大人呢,一轉眼之間,禍從天降。
方行子猜測,她父親雖未明說,顯然是皇上看了程先生的折子,龍顏大怒了。如果不是朝廷要逮程濟治罪,父親也不會這樣急如星火地捎信來讓他逃走。孟泉林催促程濟,那就快些吧。以免夜長夢多。
方行子走出涼亭,走近在亭外等著的管家方仁,吩咐他去準備二十兩銀子當盤纏,再到廚下去帶點幹糧。
方仁有點犯難,方孝孺的俸銀大半都捐給書院裏的學子和應試的窮舉子了,方家一直過著儉樸的日子,家裏哪有這麼多閑錢?你方行子還不知道嗎?他說:“小姐,銀子……怕櫃上沒有這麼多呀。”
方行子說:“不至於吧?父親雖隻是個六品官,也偶有捐贈,俸銀也不至於不夠用,連二十兩銀子也沒有?”
方仁告訴她,這個月俸米一到,老爺折成銀子,一次捐給皖北難民八十兩,又捐給貢院一百兩,家裏用項,早已寅吃卯糧了。
方行子說:“偏是急用時這麼現醜。”她生怕孟泉林和程濟聽見,小聲說她還有幾件首飾,反正自己大半時間是男裝,她也不喜歡戴,讓方仁快拿去當了。方仁不動地方,他知道,那是她娘留給她的嫁妝啊。
“別婆婆媽媽的了!”方行子說她從小舞槍弄棒,和簪鐲釵環從來沒緣分,叫他盡管去典當出銀子來。
這時,程濟、孟泉林已走出涼亭,孟泉林早聽見了,他說,現去當鋪抵押來不及了。好在他手裏還有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先打發程大人走才是當務之急。程濟卻不以為然地說不必為他費心。他進京時早有準備,手上還有幾百兩的銀票呢。
方行子有些不信:“你故意這麼說吧?”
程濟笑道,分文憋倒英雄漢,什麼事都可以打腫臉充胖子,但沒錢不能硬撐著。孟泉林說:“既如此,就快走吧。在關城門前走出去才好。我來護送他。”
這是方行子沒有思想準備的,她說:“師傅也要走?你不是答應在南京住些日子嗎?不會是我照顧不周,師傅生氣了吧?”
孟泉林說:“你也太把你師傅看扁了,我那麼小心眼嗎?程先生不過是個文弱書生,我不放心他。再說,分手時,鐵鳳再三叮囑我早去濟南,認了我這個師傅,還沒教過她一招一式呢。”
方行子故意語氣酸酸地說,師傅是有了新徒弟就忘了舊徒弟了。忘了當年你亡命天涯時的事了。
孟泉林笑著轉對程濟說,當年他被朝廷張榜緝拿,和先生如今一樣狼狽。他幾乎無路可走,是方小姐把他送到四川,送到峨眉山上去落了發,混跡於方外,才算逃過了一劫。
程濟卻說看不出自己有多大的難,聲稱一個人能對付,絕對不用麻煩孟先生勞神費力。說罷,他向外就走,走到二門時,回過頭來向他二人拱手,多謝他們關照,道了一聲後會有期。他說方伯父回來時請代他致意,他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今生不報,來世也要報答。
說罷大步走了。方行子和孟泉林追到大門外,一轉眼間,程濟已經溶入鼓樓大街泛泛的人流中了。方行子感到不安,程濟書生氣十足,萬一走不脫……父親一定要怪罪她的。
孟泉林說:“我要護送他走,你又不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方行子說:“我是想,你躲藏在檻外這麼多年,我們師徒無緣見麵,好不容易盼到了建文皇帝大赦天下,你又要遠走高飛……”
孟泉林說:“不再被追殺,今後見麵的機會還會少嗎?”
方行子又改主意了,她說:“那,師傅就護送程濟出逃吧。不過,你上哪去找他呀?”孟泉林斷定他走不遠,一定能追上他。說罷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拱拱手,大步流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