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要會看人富貴
煙氣、水汽彌漫的酒館大堂裏人聲鼎沸,朱棣那桌依然不減豪興,大呼小叫地在劃拳。道衍有意地往朱棣那張桌子瞥了一眼。
朱棣早就發現了這一僧一道。袁珙雖本能地、習慣性地用目光掃視了一遍,因為朱棣把後背對著他,他並沒看見朱棣的臉。
店小二引著僧道二人穿過雜亂無章的紅漆木方桌,走上木樓梯,上了二樓挑台,找了張沒人的桌子,透過木欄杆從這裏望下去,正對著大堂裏的朱棣的那張桌子,看見的依然是朱棣的後背。
道衍點了幾個葷素菜,和袁珙喝著茶、嗑著瓜子,道衍有節奏地搖著羽毛扇。少頃,店小二手托方盤過來,揀了四個菜放在桌上,稱他二位為法師,想想不嚴密,又改口稱道長,他們點的糖醋肉段、古老肉、糟燜鴨和東坡肘子全來了。
袁珙道,全是肉!便譏笑道衍,豈不真的成了花和尚了嗎?道衍讓他先別武斷,讓他每樣都嚐了再說話。袁珙便動筷挨道菜品嚐一口,吃了才知道,竟全是素的,名字雖葷,卻多是豆腐、麵筋和藕類做成的。
袁珙稱讚菜燒得色、香、味俱佳,還真像是大魚大肉,想不到寺廟裏的素齋這裏也會做。道衍吃著,天南地北地聊著,很自然地說到了燕王朱棣,談到了他這次沒結果的帶兵吊喪,袁珙說朱棣野心不小。
道衍當然要替朱棣回護,從他的人品到才幹,無不大加誇讚,並且願意引見,讓袁珙見見燕王。袁珙很冷淡,他說非英明的天子他不伺候。這明顯是在貶低道衍,這是他們之間舊日的約定,那時這對狂放不羈、以天下為己任的一僧一道相約,發誓不是英明皇帝不出山,不是明君都不折腰,而現在,道衍違背諾言,竟成了一個藩王幕賓,袁珙的話顯然有奚落的成分。
道衍會聽不出來嗎?他一笑說:“你比我誌向大多了。”
道衍與袁珙推杯換盞地喝著,道衍發現他的眼睛不停地在食客們臉上掃來掃去,道衍忍不住發笑。
袁珙問他笑什麼?道衍說笑他呀。難怪有人說,賣啥的吆喝啥。劊子手看人總是看人家脖子,袁珙也是一樣。
袁珙問為什麼?道衍說,琢磨從哪兒一刀下去能砍掉腦袋呀,劊子手是最忌砍第二刀的,那叫丟手藝。袁珙哈哈笑道:“我和劊子手怎麼混為一談了?”
“一樣。”道衍說他總是看人麵相,看誰是大命人,誰是短命人,這也是他的習慣啊。
袁珙點頭,並不否認,真叫他說對了,也是身不由己。有時在人群裏猛然發現一個富貴的麵相,他甚至比人家本人還高興,不圖他一聲謝,隻求應驗了時告訴他一聲,那興奮勁可與中了狀元媲美。
道衍於是帶有引導性地問他,讓他在酒樓裏巡視一遍,看這高朋滿座的酒館裏,有沒有大富大貴之相啊?
袁珙說他早看了一圈了,皆平平,升鬥小民而已。道衍指著背對著他們的朱棣,讓他再往樓下仔細看看此人。
袁珙走到側麵木欄杆旁,真的欠身向樓下望去,他的目光搖過一張張餐桌,最後鎖定在朱棣那張桌上,朱棣露出了正臉,他正與朱能劃拳。袁珙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嘴也不由自主地張開,忽然,他扔下筷子,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去。道衍也跟了下去。
此時朱棣完全是無狀小民,袒胸露臂,一隻腳踏在條凳上,正和朱能較勁:“八匹馬呀、四喜財呀,全來了啊……我贏了,喝,喝!半碗不行,得幹一大碗!”
一大碗算什麼,朱能聲稱先喝一壇子,把下把輸的先存到肚子裏。說罷真的捧起酒壇子,一口氣往下灌,酒水順著嘴角流了一身。眾人拍桌子敲碗叫好,朱棣帶頭大呼小叫。
鄭和可從來沒看過朱棣這樣豪飲,又這樣不顧身份,他打著飽嗝問別人,今個殿下怎麼了?莫非瘋了嗎?沒人應。鄭和又重彈老調,他若總是這樣該多好伺候啊。
這時袁珙已來到朱棣麵前,朱棣其實也一直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呢。朱棣也看到了躲在廊柱後頭的道衍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