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濟的確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坐牢坐得心安理得,不怨天不尤人,每天樂嗬嗬的,把監牢當成了書齋,不是看書,就是不停地寫。
方行子今天又是男裝,英氣逼人地來到刑部大牢,手挎著一個飯籃子來探監。她是常客,上下打點得好,又有齊泰、方孝孺的關照,她來探監,如走平地。
牢頭一見,忙賠笑地迎上來說:“方公子又來看程教諭了?”
牢裏伏案寫字的程濟聽到了獄廊裏的對話,知道又有好吃的來了。他放下筆,向獄廊望著,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方行子把一些碎銀子塞到牢頭手中,問他,沒虧待程先生吧?
“哪能呢。”牢頭滿臉堆笑地說,“有方公子關照,敢不盡力?”
方行子心裏想,說什麼我關照,真正起作用的還不是銀子!她告訴牢頭,你倒不必看我的麵子,程先生命中該有此一劫,不久他就會飛黃騰達,你對他好點,他不會忘記的。
牢頭很明白這個理。他碰上的這種朝雲暮雨的事太多了。打入這刑部天牢的大人物,你還真不能一碗涼水看到底。真是禍福相依,死魚也能翻身,今天是階下囚,明個早上皇上一高興,又是一品高官了。從前的禮部尚書溫大人就是個例子,洪武皇帝都判了斬立決了,誰都等著看他在午門外殺頭那天了,卻不想,皇上頭天晚上不知做了個什麼好夢,忽然一道聖旨下來,賞還家產,官複原職!隻因為自己可憐他滿頭華發,在他入獄那天晚上給他送了一碗雞湯,這下子他走運了,事後溫尚書送他一百兩銀子酬謝,還由牢子升到了牢頭。眼下他手下管著十七個牢子、兩棟十八間牢房呢。
方行子這是第三次聽他表白自己的曆史了,她樂了,對他說,所以呀,好人終有好報,可千萬別以一時一事論英雄,多給自己留點後路,犯人也是人啊。
牢頭說:“這話在理。”他把方行子引到程濟的牢前,打開門鎖,說:“請吧,方公子。不用著急,想聊多久都行。”
程濟見方行子進來,連忙道謝:“又麻煩小姐來探視……”
方行子望望走廊裏的牢頭,“噓”了一聲,讓他別叫小姐。她幫程濟把案上的文房四寶收拾起來,擺上帶來的酒菜。程濟說:“這哪是坐牢?倒像是住南京的會賓館了。我不知該怎樣感激小……啊公子了。”
方行子說不必領她情,跑跑腿而已。給他打點、送飯,是方孝孺和齊、黃兩位大人關照的。程濟感慨不已,自己算個什麼人物,值得驚動他們這幾位當朝重臣垂顧啊!
方行子說,一是他的人格。本來她父親已決定私自放他逃走,齊大人也暗示可緩兩天派人去緝拿他。可程濟卻不逃命,有膽魄自投羅網,擊登聞鼓上殿,他的脾氣、勇氣太像他們幾個人了,自然被視為同類,高看一眼。程濟吃著飯又問,第二呢?
方行子說,他給皇上上疏的內容,也正是他們幾個所憂慮的,大概因為英雄所見略同吧,他當然受器重。方行子又從籃子裏取出些紙、墨,囑咐他好好坐牢,並說他一點都不虧,坐一年牢,一部煌煌大作就能刻印問世了。程濟笑了:“依你這麼說,我坐牢還占便宜了?”方行子咯咯地笑了起來。程濟喝了一口酒,說:“可你別忘了,我的坐牢與別人不同,一年為期,一年之期到了,燕王朱棣如果不反,我這腦袋就得搬家了。”
方行子說:“那你一定希望燕王越早越好地起兵造反了?你知道後果嗎?刀兵四起,天下大亂,保你一顆頭顱的代價,可能是千萬顆人頭落地呀!”
程濟笑了:“照小姐……啊,照公子的說法,豁出我這一顆人頭也就是了?”方行子也笑:“那倒不是,很難兩全啊。”程濟其實不是在賭輸贏,在他看來,燕王是必反無疑的,如果建文皇帝看不到這一點,在程濟人頭落地之前,他就會人頭落地了。方行子說:“你還是先安心寫你的《牢中命筆錄》吧,寫好了,我找人給你刊刻。”
奪權的借口
現在換了燈火輝煌的場所,在泰安東嶽客店一間最奢華的官廳,袁珙成了座上賓,與朱棣、道衍在放談天下大勢。
袁珙認為,現在天下的局勢是朝廷弱、外藩強,而朱棣又是強藩之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所以燕王大難即將臨頭,很難躲過去。話說得有點聳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