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份(3 / 3)

陶桂英說:“那麼你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老隔年說:“你說我是做什麼的,我就是做什麼的,不過三多巷裏的人都說我從前就是看相的。”

陶桂英歎了一口氣,她很失望。她想走了,再也不來找老隔年,她再也不想弄清什麼事情了。

可是,老隔年卻說:“你一定要弄清爽,你去問對過螺絲浜的張寶寶。”

陶桂英開心得跳起來,馬上問老隔年:“尋張寶寶,真的?”

老隔年又“咯咯咯咯”笑起來:“看你看你,當真了,我騙你的呀,我不認得什麼張寶寶。”

陶桂英心裏很氣悶,她就走了。

這一日中午陶桂英隻吃了半碗飯,到下晝還沒有消化掉,一直頂在胃裏,脹得很難過。後來她一個人走出去,就不由自主地走到對過的螺絲浜去了,陶桂英一打聽,真的有個叫張寶寶的人。

陶桂英就尋上張寶寶的門去。

張寶寶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是蠻凶的。

陶桂英問她:“貴生你認得吧,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張寶寶眼睛白翻白翻:“我和他什麼關係,我是他的女兒。怎麼樣,你做啥,你查戶口?”

陶桂英不計較這個女人的惡劣態度,心裏卻很快活,三多巷裏的人從前都說老隔年是沒有子孫的,現在總算弄明白了,老隔年有一個女兒。陶桂英激動起來,就開始調查:“你是他的女兒,你們怎麼不住在一起,怎麼從來不來往?”

張寶寶很凶地瞪瞪陶桂英:“他自己要走的,他用不著我來養活,他有本事尋找,隻要他尋得到鈔票。咦,你這個人,你管什麼,你是什麼?”

陶桂英曉得張寶寶搞錯了,她大概以為她是來叫她付什麼養老費的,陶桂英說:“我是居民小組長。”

張寶寶冷笑:“喲喔!居民小組長,嚇煞人了,嚇煞人了。”陶桂英想隻要這個張寶寶到三多巷去轉一圈,讓三多巷裏的人看一看,三多巷裏關於老隔年的那些神秘的說法就會消除掉了。陶桂英所以很嚴肅地說:“你跟我走一趟,到你父親那裏去一趟。”

張寶寶看看陶桂英的麵孔,就問她:“做什麼?”

陶桂英說:“你跟我走。”

張寶寶動了一陣腦筋,說:“走一趟就走一趟。”

陶桂英就領了這個張寶寶回三多巷。

張寶寶一路走一路問:你叫我去做什麼,有什麼大事體,是不是老頭子到日腳了,是不是老頭子不來事了,是不是老頭子已經去了,是不是老頭子有什麼遺囑,是不是老頭子留了什麼東西……

陶桂英心裏討厭這個女人,麵孔上又不好表示出來,就說:“你不要問了,你跟我去就曉得了。”

陶桂英就把她一直領到河灘頭。她們就看見老隔年和聰聰仍舊坐在老地方。

張寶寶問陶桂英:“你做什麼,你領我到這地方來尋死啊?”陶桂英指指老隔年說:“喏,我叫你來看看他。”

張寶寶眼睛翻翻:“他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

三多巷裏的人都來看熱鬧,三多巷裏的人是頂喜歡看熱鬧的。

陶桂英說:“咦,你這個人,滑稽,你不是講你是他的女兒麼?”

三多巷裏的人有勁了,圍過來看。

張寶寶跳起來,指指陶桂英的鼻頭尖叫:“我滑稽還是你滑稽,我倒要弄弄清爽,你尋什麼開心,你吃錯了什麼藥,我是他的女兒,我是這個瞎子的女兒,你要觸我黴頭啊,你熱大頭昏啊!”陶桂英被張寶寶嚇得七葷八素,心裏也有點糊塗了,“他不是你的爸爸?”

張寶寶“呸”她一口:“他是你的爸爸。”

陶桂英麵孔血血紅,三多巷裏的人都笑起來,對她說:“陶家姆媽,你弄錯了,老隔年是沒有子孫後代的,老隔年一直是一個人過日腳的。”

張寶寶乘機又叫了幾句,總歸是說陶桂英觸了她的黴頭,還要陶桂英賠什麼損失費。

三多巷裏的人後來就七嘴八舌地把張寶寶勸走了,陶桂英想想又是難為情,又是氣悶脹。

老隔年就在河灘頭“咯咯咯”地笑。聰聰就說:“你是來握空的,你是來握空的。”

三多巷裏的人看陶桂英麵皮拉不下來,就勸她:“陶家姆媽,老隔年的事體,你就不要再追究了,他的事體,弄明白了,也是沒有什麼意思的。”

陶桂英是很塌台的。不過,陶桂英畢竟是很有本事,很有能力的,陶桂英做事情是很有辦法的,蝦有蝦路,蟹有蟹路,陶桂英決心通過她自己的路,把老隔年的事情弄清爽。

陶桂英吃夜飯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決心告訴自己屋裏人。陶桂英的女兒先就笑起來,嘴巴裏的飯笑得噴出來,她說:“喔喲姆媽,你怎麼這樣起勁的,你假使是做警察破案子,就去弄一個有點名堂的案子。”

陶桂英的老男人說:“你不要再去想這樁事情了,老隔年到底是真是假,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陶桂英想不到屋裏人這樣不理解她,她就到外麵去告訴別人。

三多巷裏的人聽了陶桂英的話,也不以為有什麼稀奇,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陶桂英非常想問問他們是不是曉得老隔年的事體,可是,大家都不感趣味,沒有一個人告訴她什麼事情。

陶桂英自己也覺得沒有勁,就不再講這樁事情了。她也有點想通了,老隔年的事情,本來是同她不搭界的。

後來,三多巷裏的人就覺得陶桂英這個人不大識相,講陶桂英這個人不大靈清,講陶桂英這個人不大正常,講陶桂英這個人不大對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陶桂英的身體就不舒服,心裏氣悶,胃裏發脹,醫生說她是生了胃病,胃裏發炎了。陶桂英不舒服,一點精神也沒有,人就老顏了,大家就說要重新選一個居民小組長。從前人家說陶桂英58歲像48歲,現在人家說她58歲像68歲。

有一天陶桂英到醫院裏去看胃病,走過河灘頭,老隔年就叫住她。

陶桂英無精打采,懶洋洋地看著老隔年。

老隔年還是那副樣子,也不見老,也不返青,仍舊和聰聰一搭一檔坐在那地方。

老隔年說:“陶桂英,你到啥地方去?”

陶桂英說:“我肚皮不適意,到醫院去。”

老隔年說:“陶桂英你沒有毛病。”

陶桂英呆了一歇,覺得心裏不再氣悶,胃也不脹,後來她沒有到醫院去看胃病。陶桂英走的時候,渾身很輕鬆,心裏也很暢通,她好長時間沒有這樣暢快地呼吸了。

陶桂英的身體又像從前一樣好了,她繼續做居民小組長,她是一個很積極的居民小組長,她是很有能力很有本事的,她的工作總歸做得很好,每次居民裏選積極分子,三多巷裏的人總要選陶桂英的。

後來,地段派出所有一個小警察來找陶桂英,小警察很尊敬地對她說:“陶家姆媽,聽說你上次調查過老隔年的事情,我想問問清爽。”

陶桂英說:“你說老隔年,我不曉得,什麼老隔年,你自己去問吧。”

小警察看看陶桂英,莫名其妙地走了。

《蘇州》雜誌創刊號1988年12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