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是走到這邊來的?”又問。
“是的。”
“後來又到哪裏去了?”再問。
“不曉得了……”也說:“不定,這巷子裏有人家窩藏贓物……”
最後按證人手印時,他說:“這最後一句話不算,是我猜的。”
調查便到另一家去進行。
環秀的臉白了,說:“你瞎說:你什麼也沒有看見。”
劉陵笑起來,捏捏她的麵頰沒看見其實就是看見了。肯定是他偷的,是禍害就該早一點送走,你敢說:“不是他偷的麼?”
環秀的臉隻是白。
但是終究還是沒有把張文星抓起來,終究是沒有證據,沒有確鑿的東西。
四
先是聽見小毛頭不停地哭,大家說:“這小毛頭今天怎麼不乖呢”。後來被小毛頭哭惱了,又說:“環秀怎麼也不哄孩子了,環秀哄孩子是很有辦法的。再後來聽出來小毛頭哭狠了,失了聲,便有人推門進去看。”
環秀根本不在屋裏,門卻是開著的。
等劉家那三個做煞胚筋疲力盡回轉來,小毛頭睡了,環秀卻不見。
劉陵愣住了。在那一刻裏,劉家老夫妻的嚎叫聲響了起來,才曉得屋裏的黃貨、存折、現款全沒了。
“娘x!**!”劉陵突然破口大罵“她偷走了,娘x!”
小巷很震驚。誰也不相信環秀會做這種事,但每個人的內心又都確認了這個事實。
環秀也許是坯子不正,誰曉得她從前在咖啡店裏做過什麼呢?大家回憶她的甜甜的笑,愈發斷定這個女人原來就是很不幹淨的。
劉家的睡眠向來是很早的,因為要早起做事,所以就得早睡。這一夜,他們仍舊早早地上了床,小毛頭也就格外乖。
別人看著劉家高大的沒有動靜的黑屋,實在不曉得他們睡著了沒有。
天亮之前,早起的老人沒見著劉家的人,便歎了口氣。
突然拐角上有人尖聲叫喚起來劉陵……
劉陵正在一個憤怒的夢中掙紮,他被喚醒後,昏頭昏腦便直奔拐角去了。
在拐角上,他看見了水,緩緩流過來的水,接著他看見了水上漂浮著的什麼,他哆嗦起來,抖得站不住。
水上漂的是環秀。她仰麵而臥,麵孔上有一絲甜甜的笑,笑得很安詳。
水緩緩地從那邊滾過來,又緩緩地從這邊滾過去,環秀便也緩緩地漂過來,又漂過去。
劉陵看呆了,別人推他,他喃喃地說:“她怎麼不沉……”
很快來了警察,來了警犬,來了法醫,很快驗證出來。環秀是死後被拋入水中的,是他殺。
大家說:“原來,果真,那錢、那黃貨不是環秀拿的,環秀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劉陵卻說:“環秀要是偷了,就不會死了。”
哪有這樣說:“話的,劉陵是亂了脈息了。劉家老夫妻齊齊地癱倒了,三根筋支持的一個頭,再也昂不起來了。”
環秀的後事便得由鄰裏們來相幫了。蘇好婆坐在拐角的太陽底下,拿出一塊黑布,自言自語地說:“本來該是她幫我做的,現在是我來幫她做。”說:“著,她便一剪刀、一針、一線地縫起黑紗來。”
蘇阿爹看著蘇好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想了半天,他“咦”了一聲你,“你的手,你的腳……”
蘇好婆沒有聽見他說:“話,她專心致誌地縫著黑紗,捏住針線的右手和捏住黑紗的左手一樣靈巧。”
環秀的遺像放大出來,掛在牆上,蘇好婆看了說:“是個福相。”
蘇阿爹“啐”了一口,訓斥她“你個死老太婆,熱昏啦,老糊塗啦。”
蘇好婆堅持說:“是個福相。”
殺害環秀的凶手很快就抓到了,是個流竄犯,才18歲,文弱弱的樣子,一張蒼白的麵孔。
審訊的時候問他:“你行竊時被害人發現了你?”
“是的。”他供認不諱。
“她呼救了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殺害她?”
他想了一想,說:“她太好殺了。”
“什麼?”審訊的和記錄的都沒有聽懂。
他又想了想,解釋道:“她很好殺,我的意思是說:殺她太容易了,她笑眯眯地坐在那裏等死。”
“你老實點!”審訊的人憤怒了,拍了一下桌子。
他低了頭,但還是想說:“清楚真的,真的,我想不到殺一個人竟是這麼簡單,她……”
“你怎麼曉得她家裏有錢?”審訊的人從另一方麵問。
“我怎麼曉得她家裏有錢?我怎麼曉得她家裏有錢……”他若有所思。
“不許耍滑頭,老實交待,是不是有內線。”
“內線”兩個字自然而然地使他們聯想到另一個案子,審訊似乎在另辟蹊徑。
“殺人犯天真地笑起來什麼呀……”
槍斃殺人犯那天,巷子裏的人都去看,回來一致說:“那大小孩像哪個電影明星。”
他們都聽見他對執行的人說:“天寒地凍的,難為你們了。”後來就下雪了,他的血灑在雪地上,顏色很豔。
劉家的人沒有去看槍斃,他們怕戳心境,劉家老夫妻在屋裏躺了一些天,終於又昂起了三根筋支起的頭去做活了。他們是勞碌命,不做活是不來事的。
劉陵暫時還不能去做,他還沒有給小毛頭找到合適的保姆。那一天下雪的時候,小毛頭睡了,他就站在拐角上,看那水緩緩地流過來,又流過去,雪下到水裏,就沒有了。除了水,什麼也沒有。
劉陵回到屋裏,小毛頭已經醒了。他給小毛頭穿了衣服,就讓小毛頭自己在屋裏玩。過了一會,小毛矣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對他說:“爸爸,你看。”
他看見小毛頭手裏拿著一隻黃燦燦的手鐲,他的心跳起來,回頭就發現大衣櫥被小毛頭打開了,翻亂了。
他把手鐲拿過來,看了又看,他總覺得不是銅的。
他沒有對別人說:“起手鐲的事,隻是突然想起好些天不見張文星了”。大家說:“槍斃人那天,見他也在場,後來就沒有見著。”劉陵後來終於忍不住帶著那隻鐲子到蘇阿爹屋裏去了。蘇阿爹坐在床上喘,眼淚鼻涕掛了一臉。蘇好婆在侍候他吐痰,捶背,撫胸。蘇阿爹一邊喘一邊說:“罪過罪過。”
劉陵沒有說:“什麼,悄悄地退了出來。這時候,他突然想到,要給小毛頭物色的不應該是一個保姆,而應該是一個媽媽。”
《山東文學》1989年第5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