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師母不認識他,陸順官看看,他也不認識他。
老農民說:“呀,不認識了,我就是老張呀,我們家建明,就是今年夏天被陸先生救過來的呀。”
陸順官仍然沒有想起來,陸師母倒是先想起來了,她笑眯眯地問:“現在蠻好吧?”
老張點頭,說:“好的,好的,當兵了。”
陸師母說:“什麼當兵了?”
老張說:“我們家建明呀,當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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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陸師母看看他,“你倒舍得的呀,現在人家小人都不肯當兵的。”
老張說:“我是不情願的,原來已經講好不去的,後來講當兵人數湊不齊,他們就同建明講,小鬼頭不曉得轉了什麼腦筋,聽了人家的話,我攔不住他的。不過麼,閑話講回來,也蠻合算的,鄉裏每年發2000塊錢,算是給工資的。笑煞人,從前要當兵當不上,現在變世了,用鈔票來買,講好當兵回來可以安排工作,這倒蠻好。”陸師母不再說:“話,陸順官問他當什麼兵呀?”
老張看看陸順官,想了一想說:“是解放軍。”
陸順官點點頭。
陸師母又說:“不會去打仗吧,嚇人兮兮的,聽人家講,現在新兵上去打仗蠻多的。”
老農民很有把握地說:“不會的,建明說他們部隊是不參加打仗的。”
過了一刻,他又說:“不過也說不定的,這小鬼,我也舀他沒有辦法,本來不是強頭甩耳朵的,今年熱天給蛇咬了一口,變得古怪了。”他歎一口氣:“我也橫豎橫了,隻當熱天陸先生沒有把他救過來吧。”
後來老張從包裏舀出20隻大雞蛋放在陸家的台子上,就走了。
陸順官問陸師母:“到底是啥人呀,我怎麼想不起來呢。”
陸師母說:“就是包200塊錢的。”
陸順官說:“噢。”
到春節,兒子女兒兩個小家庭都回來過年,人很多,吃飯的地方就嫌小了。陸順官叫兒子把圓台子搬到大房間裏,坐起來寬舒一點。
大房間是陸順官看病的地方,牆角裏有一隻大立櫃,櫃子裏擺的藥,櫃子頂上放了一排玻璃瓶,瓶裏是用藥水浸的死蛇的標本。
大人在灶屋裏忙燒,小孩就在房間裏玩,到菜全部擺好,大家入席坐好,7歲的外孫就說:“我也有一隻菜,請大家吃。”一邊說:“一邊舀出一瓶死蛇來,擺在手裏給大家看。”
陸順官的女婿,人又高又大,在廠裏是籃球隊的中鋒,膽子卻是很小的,看見了蛇,心裏發抖,推了自己兒子一把,叫一聲:“小猢猻,快點擺起來,嚇煞人了。”
他力氣大,輕輕一推,兒子手一鬆,瓶子就掉在地上,碎了,死蛇和藥水一起淌出來。
陸順官說:“不要緊不要緊,重新換一隻瓶。”一邊說一邊蹲下來去把死蛇撈起來,另外放進一隻瓶子。他把瓶子放到櫃子頂上,又落座,捏了筷子說:“來吧,吃吧。”
大家就吃起來,菜的味道很好,隻是媳婦吃得不多,她的身體不大好,胃口也不大好,平時吃得也不多。
外孫頂不安分,吃了幾口菜,又頑皮起來,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就碰倒了酒杯,又把湯弄到衣服上,免不了又被訓斥,因為是過年,才沒有挨打。比起來,孫女兒就文雅得多,坐在大人身邊,不聲不響,叫她吃,就吃,叫她唱一支歌,她就唱一支歌,十分懂事,也懂禮貌。
陸順官看著兩個孩子,很開心,他笑眯眯地說:“男小孩和女小孩就是不大一樣的。”
下篇
那條蛇是什麼時候出來的,誰也不曉得,他們看見它的時候,它也許是剛出來,也許已經出來幾個鍾頭,或者幾天了。這幾天天一直很熱。這種老房子裏是很容易有家蛇的。
蛇很大,是黑的,但到底有多大,是不是烏黑的,卻看不清。它趴在房梁上,不動,看上去就像是死的。房子比較高,房梁也很高,他們用的是40支光的燈泡,燈光照在房梁上是很灰暗的,有人說借個手電筒來照一照,劉玫就尖叫,說:“不要、不要、不要!”但她不敢叫得太響。蛇不是她先發現的,她洗過澡走出來,郭偉站在天井裏,看見她出來,說:“熱天熱水,洗這麼長時間,你倒不怕悶氣。”
劉玫看看他,說:“你現在說話怎麼惡腔惡調的。”
郭偉說:“我本來就是這樣講話的。”
劉玫說:“我聽你同小王講話就不是這樣的腔調。”
郭偉麵孔上很不大好看,說:“女人就是這樣,40歲的人了,腦筋裏老是想點這種事情。”
劉玫說:“本來麼,40歲的人,是可以生點花樣經出來的……”
他們的兒子小晨在旁邊說:“煩死了,你們這種人,煩煞人了。”
他們不再說了,郭偉進去洗澡,劉玫就聽見他在裏邊說:“這是什麼?”
她沒有搭話,天氣很熱,她洗了澡,又是一身大汗,她一點也不想動。
郭偉就喊兒子進去“小晨,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小晨就進去了,他對爸爸的話是比較肯聽的,郭偉經常打他。她從來不打他,他卻不聽她的話,她有時想想是有點氣的。
她沒有聽見父子倆有什麼聲響,小晨就跑出來,她看見他麵孔上很緊張,他對她說:“媽媽,你快進去看一看,那裏麵有一條大蛇。”
她跟了小晨進去,看看那條蛇趴在房梁上,下麵就是放澡盆的地方,她就尖叫起來,兩條腿軟得快要站不住了。
郭偉說:“你這樣叫會驚動它的。”
她連忙閉住嘴,覺得惡心,要嘔吐。
後來鄰居都來了,都來看那條蛇,大家都很害怕,誰也不曉得應該怎麼辦。
小晨十分緊張並且十分興奮,他說:“要去舀一根晾衣裳的長竹騀,把它捅下來,再打死它,大人都說不行,萬一蛇掉下來逃走了怎麼辦,也不曉得它躲在哪裏,那是要嚇煞人的。但是小晨想,就讓蛇趴在那裏不走,也是要嚇煞人的。”
後來就驚動了耳朵和眼睛不大好的外婆。外婆走進來,跟大家一樣,朝上麵看看,什麼也看不見。
她十分不滿地說:“什麼東西呀,在哪裏呀?”
小晨大聲說:“你走開一點,不要掉下來掉在你頭上!”
老太太聽見了,說:“我是不怕的,你不要來嚇我,你們巴不得我早一點死。我還有幾年過過呢。你們不要想陰損我。”
郭偉說:“又來了。”
一般時候劉玫總是護著自己母親,批評郭偉:“你嫌煩你出去好了。”可是今天她不好說:“這個話,那條蛇還趴在那裏。”
郭偉是招女婿招進劉家來的。不過現在城裏人講起來,招女婿是不搭界的,關鍵是房子,誰有房子自然要住在誰家的。郭偉沒有房子,劉玫有房子,郭偉當然就住到劉家來,並且現在城裏人爺娘跟女兒過的也是比較多的,跟女兒過,比跟兒子過,反而要好一點。
小晨叫郭小晨。姓郭。這就和鄉下人的招女婿不一樣,鄉下人招女婿,生下來的小孩,是要跟娘姓的。
劉玫是獨養女兒,而且她的父母得子比較晚,到劉玫40歲的時候,她的母親已經75歲了。75歲的老太太,話就很多,加上耳朵不好,疑心病重,也是難免。所以,劉玫就不明白,郭偉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跟老太太計較。
老太太站了一會,看大家都不說話,就很生氣,說:“我一來,你們就不說話,肯定是有什麼事瞞我,我老了,不值錢。”
劉玫湊在她耳朵邊上說:“不是的,那條蛇,大家嚇煞了,都在想辦法。”
老太太又朝上麵看看,仍然沒有看見,她說:“那是家蛇,不咬人的。”她又說:“從前蛇也出來過,蛇出來是好兆頭,要進財的。不過並沒有人聽她的話。”
大家議論了一陣。
後來就有人想起了陸順官。說:“可以叫陸順官來捉蛇。這地方的人,三四十歲以上的,一般都曉得陸順官。”
郭偉想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他是家裏的男人,本來是應該他捉蛇的,可他見了蛇實在是很怕,很膩心。他就騎了車子出去尋找陸順官。他們曉得陸順官這個人,曉得他的名氣,卻不曉得他住在什麼地方,他們是不會想到要去找陸順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