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錯誤路線(3 / 3)

吳明亮說,我沒有編故事,我沒有撞他,確實是他撞我的,他還叫我打他,他說,大哥,你打我吧,年紀要比我大頭二十歲的樣子,叫我大哥,還叫我打他,我怎麼打他呢,我打了他,他倒要賴我了,這一點我清醒的,我沒有打他,我打了他,他也沒有錢給我。

老婆將吳明亮的話想了又想,仍然覺得不對,說,你那是編出來騙騙警察的,為什麼連老婆也要騙呢,臉色越來越沉重,道,吳明亮,是不是有別的什麼事情,瞞著我,編個事情來騙騙我,想蒙混過關?

吳明亮說,哪有的事。

老婆說,我問你,你是在哪裏撞的人?

吳明亮說,在朝陽大橋上,下橋的時候,他從右邊那條路衝過來。

老婆的眼睛猛地發了亮,說,朝陽大橋?你怎麼走得到朝陽大橋呢,你開了三年出租車,哪天是走左邊出門的呢,你偏偏今天走左邊上朝陽大橋?幹什麼?你要到哪裏去?去看誰?

這是整個事件中吳明亮最最說不清的一句話,為什麼要往左拐彎,為什麼不走三年來的既定路線,而去走一條錯誤路線,這隻是在極短時間內的一個錯誤的決定,吳明亮無法解釋,他隻能說,我不知道為什麼。

老婆的情緒已經從錢的牛角尖裏鑽出來,鑽進了一個更為難纏的問題裏,並且為了這個問題已經有點鬥誌昂揚了,老婆感覺到已經抓住了蛛絲馬腳,興奮和緊張使她渾身顫抖起來,她說,你解釋不出來了,是不是,你說不知道為什麼,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任何事情總有它的原因,老婆突然間變得像個哲學家。

吳明亮說,我肚子餓了。

老婆有理有節,說,肚子餓了,我可以做飯給你吃,但是事情你要說清楚。

吳明亮說,事情我已經說清楚了,撞我車子的人我已經送他回他的工棚去了,他的腿骨折了,醫生說要養一個月才能好。

老婆說,你其實還是別說話的好,你越說呢,漏洞越多,越說呢,越是叫人不能相信你。

吳明亮委屈地說,你是我老婆,連你都不相信我,還有誰相信我?

老婆說,對了,我是你老婆,你在我麵前你都不肯說實話,還指望你對誰有實話?

吳明亮抱著頭蹲了下去,說,我沒話說了。

吳明亮這樣,老婆倒也有些心軟了,張著嘴有一刻沒有說話,愣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麼,複又激動起來,說,那你為什麼不給我回電,我打了幾十遍拷機,你不回電,你到底在哪裏?

吳明亮說,我沒有接到你的拷機。

老婆一臉懷疑,說,怎麼會,平時哪次打你都能接到,為什麼今天接不到?你是存心不回,一上午你到底到哪裏去了,到底在幹什麼,什麼被人撞了,肯定是你編出來的,哪有人家撞了你你還陪人家看病的,也不叫人家賠修車錢,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吳明亮,你到底在哪裏?

吳明亮解下別在腰裏的拷機,說,你自己看好了,確實沒有你的號碼,上麵隻有一個電話號碼,而且是搞錯了的一個號碼。

老婆接過拷機,查了查,沒看見有電話號碼,說,沒有。

吳明亮又接過去看看,說,可能被我消掉了。

老婆說,號碼是多少?

吳明亮說,哪個記得,打過就忘記了。

老婆說,誰拷你的?

吳明亮說,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我還以為是巡警呢,打過去,根本不是。

老婆說,不是巡警,是誰?

吳明亮說,你就別問了。

老婆的疑慮爬滿在臉上,警惕性也越來越高,說,為什麼叫我不要問,到底是誰給你打拷機,你心虛什麼?

吳明亮說,我哪裏心虛。

老婆說,你不心虛為什麼不敢告訴我?也不等吳明亮再說什麼,便跑了出去,吳明亮無奈,自己下了一碗麵條,正要吃,老婆進來了,一臉冷笑,說,吳明亮,我明白了。

吳明亮說,明白什麼?

老婆說,你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撞了人,什麼巡警,什麼東西,一切我都明白了。

吳明亮莫名其妙。

老婆說,你以為我很笨,是不是,你以為你把電話號碼消了我就查不到了?你想不到我是怎麼査的吧,告訴你,你難不倒我,我先打到尋呼台,問她上午有哪些電話拷你的機子,尋呼台查了,果然隻有一個,告訴我號碼,我按這個號碼打過去,是什麼你知道不知道?

吳明亮說,火葬場。

老婆呸了一聲,說,你咒我,你是不是巴我早點死了進火葬場,好讓你稱心如意?

吳明亮說,我上午打過去對方惡聲惡氣地說他們是火葬場。老婆說,你還狡辯,你心裏明白,是哪裏。

吳明亮說,哪裏?

老婆說,城灣新村。

吳明亮說,城灣新村?

老婆說,是城灣新村的公用電話,吳明亮,你以為我不知道誰住在城灣新村?

吳明亮說,誰住在城灣新村?

老婆臉色煞白,冷笑也掛不住了,氣急敗壞,說,曹麗娟,你的老同學!中學裏就眉來眼去的。

吳明亮哭笑不得,說,哪裏纏到哪裏,什麼事情嘛。

老婆說,什麼事情,我來告訴你吧,早晨你接到你的老同學曹麗娟的電話,叫你去,所以你就改變了原來的行車路線,上了朝陽橋,本來呢,是高高興興和情人約會去的,哪裏想到撞了人,出了事故,就開始編故事。

吳明亮在老婆的盯注下,心虛起來,竟然不敢正視老婆的眼睛,嘟嚷道,我真的餓了,我要吃飯了。

老婆鬥誌仍然昂揚,斜眼看著他,說,飯?你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你想吃飯?

這時候吳明亮就看到兩個巡警在馬路對麵東張西望,吳明亮像見到了救星叫了起來,哎,巡警!

兩個巡警聽到叫聲,走過來,他們向吳明亮看看,其中一個說,我們到處找你,找了一上午,那個人呢?

吳明亮說,哪個人?

巡警說,被你撞傷的那個人。

吳明亮愣了一會,慢慢地說,我沒有撞傷人。

兩個巡警滿臉奇怪,狐疑地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又說,你今天上午是不是在朝陽橋上撞了人?

吳明亮搖搖頭說,沒有。

兩個巡警疑惑地盯著吳明亮又看了一會,又再對視一會,想了想,後來他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齊聲道,你不是在朝陽橋上撞傷人的司機?

吳明亮說,不是。

兩個巡警笑起來,恍然大悟,一個說,原來不是你,另一個說,怪不得,我怎麼看著覺得不像呢,然後他們一齊向吳明亮說,我們找錯人了,我們以為你是在朝陽橋上撞人的司機。

吳明亮說,我沒有撞人,我開了三年車,從來沒有撞過人,我也從來沒有走過什麼朝陽橋,我每天出門向右拐,從來走不到朝陽橋,我走朝陽橋幹什麼,舍近而求遠?

巡警看了看地形,點頭,說,是的,從你們這兒出門,當然走右邊,確實是走不到朝陽橋,他們向吳明亮說了聲對不起,轉身走了。

吳明亮有些茫然地目送著他們,老婆站在他身邊,瞪著他,說,你沒有撞人?

吳明亮說,沒有。

老婆說,你也沒有陪他到醫院去看掉一百多塊錢?

吳明亮說,沒有。

老婆朝車門看看,看不出車門是新修的還是一直如此,又道,你也沒有花幾百塊錢修車門?

吳明亮說,沒有。

老婆笑起來,笑得眼淚也掉下來,說,吳明亮,我是詐你的。吳明亮不解,說,什麼詐我?

老婆說,我沒有打電話到尋呼台,也不知道城灣新村在哪裏。

吳明亮咧一咧嘴,眼睛仍然看著巡警消失的方向。

老婆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吳明亮回頭說,幹什麼?老婆說,幹什麼,你不餓了?吃飯。

《青年文學》1997年第1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