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追溯到當初是誰提出把家安在小鎮楊灣而不是在縣城的,推想起來一定是王麗芳,她是獨女,無疑她負有贍養照顧父母的義務。陳四柱部長大概不會有疑義。在北方農民看來,南方的縣城和南方的小鎮是一樣的,她們都是美的,但又都不屬於自己。
在1972年冬天,陳小虎陳小龍插隊在農村,陳小弟則在一年以前當了小兵,到部隊去了,所以1972年冬天在楊灣的隻有王麗芳和她的兩個女兒陳小馬陳小羊。
就王麗芳本人來說她沒有經濟收入,她是家庭婦女。但她並不是天生的家庭婦女,她曾經在縣城的女師讀書(用不著懷疑陳部長就是那時候認識了她的),以後王麗芳又在家鄉楊灣的小學教書,她是在生了5個孩子以後才退職,專心做家庭婦女的,所以她隨時都可以抱怨陳部長和三個孩子,她說是他們毀了她的大半生,這話好像有點駭人聽聞,但細想起來並不過分。在進入1972年冬天的時候,陳小馬和陳小羊都覺得母親的怨氣日甚一日,弄得陳小馬陳小羊不勝負擔。
進入1972年冬天的時候,陳小馬看中了一條湖藍色的腈綸圍巾。這時候舒波也走進百貨店。舒波是陳小馬的同班同學,她走進店堂以後,在陳小馬後背上拍了一下,說買吧買吧。
陳小馬說我再看看。
舒波說不買就走。“她拉了陳小馬往外走,一邊湊在陳小馬耳朵邊上說我問你一件事。”
女中學生走出店堂,走到小街拐角上停下來,有幾個過路的人朝她們看,他們是看舒波的,舒波走到哪裏都有人看。陳小馬不由得也朝舒波看看,舒波的臉有點紅,陳小馬感覺出舒波確實是有什麼心事了。
舒波說:“征兵了,今年楊灣有一個女兵,是不是?”
如果說這句話是1972年冬天的一個雷,聽起來確實過分確實誇張了一些,但是陳小馬聽舒波說“女兵”,她的心就亂跳起來這卻是事實。在1972年冬天這樣的時候,南方小鎮楊灣的女中學生倘若有興致談論日後的婚姻大事,最理想的愛人非軍官莫屬,這毫無疑問。女兵在1972年冬天的氣氛中,無疑具有女王般的吸引力,所以也就如同天上的雲彩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據有關人等回憶,在1972年冬天這樣的時候,平均一個縣至少要隔兩年才能輪到一個女兵名額,每個縣又至少有十個像楊灣這樣的小鎮。在每年征招大量男兵的情況的對比之下,女兵實在如鳳毛麟角一樣稀少而珍貴。
所以當女兵這樣的願望連人武部長的女兒陳小馬也是不敢隨隨便便奢望的。
可是現在這片雲居然飄過來了,伸手抓住它,陳小馬這樣想,舒波也這樣想,在1972年冬天南方小鎮楊灣的女中學生們都會這樣想。
舒波的話可靠嗎,這樣的消息怎麼會首先從舒波那裏傳出來呢,有關部隊方麵的所有一切,應該是陳小馬最有發言權。舒波盯住陳小馬,問是不是,是不是今年輪到楊灣一個名額?
陳小馬說你聽誰說的,我怎麼不曉得?
舒波的臉就拉下來,不高興地說你保密啊,招女兵總歸是你啦,誰搶得過你呀,也用不著這樣保密呀。
陳小馬說我真的不曉得,騙你是小狗。
舒波笑起來,說你們家反正都是狗呀豬呀的。
陳小馬也笑了。
舒波突然又歎口氣。
陳小馬說到我家去玩。
舒波搖搖頭,說不去了。
然後她們就在拐彎的地方分手,舒波走了幾步,又回頭說:
“先要體檢的。”
陳小馬說是要體檢的。
舒波說那條圍巾你不去買了?
陳小馬說我不買了。
舒波說你要去當兵了。
陳小馬笑笑,她看舒波的臉又紅了,就說也不一定輪到我,人多呢。
1972年冬天在南方小鎮楊灣適齡女青年中到底有多少人將參加這一個名額的角逐呢。
還是說陳小馬吧。
陳小馬急急匆匆跑回家,看見妹妹小羊和她的同學在桌上擺弄刻紙,陳小馬心裏有點蔑視她們,她問小羊媽媽呢?“小羊說在裏邊,高家裏女人在跟她說話。”
陳小馬走進裏屋,聽高家裏女人說**呀,我看見的。陳小馬看母親一臉惱怒,不說話。
高家裏女人又說你不要講出去是我告訴你的啊。
媽媽說曉得了。“然後就送高家裏女人出去,回頭看見陳小馬,劈頭就說你到哪裏去了?不回來,剛才你們那個同學,舒波,來找你,等了半天,坐在這裏,我看見她就煩,小妖精的樣子,還問你爸爸有沒有回來,我們家的事要她問什麼?我就看出來,不正經的貨色,和她娘一樣的腔調。那個老妖精,你爸爸每次回來,她到我們家門口轉來轉去。呸,下作,嫁了三個男人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