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馬踏進教室,就看見一大半的女生圍在一起,她聽邱薇說:“怪不得,到夏天我總是惡心,難聞死了,我問你們,你們還聞不出,說不曉得呢,原來是她。”
陳小馬大吃一驚,連忙看舒波,舒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兩眼下垂,一動不動。
另外一個女生說:“我聽我外婆說,越是漂亮的人,這種毛病越多。”
這時候她們看見陳小馬站在教室門口,立即喊起來:“陳小馬,你過來。”
陳小馬走過去的時候又瞥了舒波一眼,舒波正好抬起眼睛看她。她從舒波的眼睛裏看到了仇恨,艾怨,看到了傷心和絕望。陳小馬心裏抖了一下。
女生過來圍住了陳小馬,正要說話,上課鈴響了。
第一堂是語文課,課上了一會兒,陳小馬收到一張紙條,展開來一看,是邱薇的字,上麵寫著:試題:一,名詞解釋:①油耳朵……
陳小馬正在看紙條,被老師發現了,走過來把紙條舀去一看,很生氣,說:“什麼意思,什麼油耳朵……”
女生們立即尖聲笑起來,邱薇說:“油耳朵就是豬狗臭。”
老師更加生氣,說:“你們不好好溫習,太不像話。”
女生嘰嘰喳喳地笑,有幾個男生也交頭接耳的。
陳小馬心虛地看看舒波,舒波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大家鬧,兩眼直盯盯地看著黑板,陳小馬鬆了一口氣。
到語文課下課,舒波背了書包就走。陳小馬說:“哎,舒波,下一堂是數學複習。”
舒波沒有回頭,走了。
謝紅芳對邱薇說:“你們幾個太過分了。”
注意這裏第一次出現了謝紅芳的名字,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謝紅芳在班級裏算不了什麼,她爸爸在鎮機關食堂裏燒飯。謝紅芳家裏兄弟姐妹很多,都是很邋遢很窮酸的樣子。他們家裏是蘇北人,說話蘇北口音很重,所以謝紅芳也常常要被女生嘲笑,學她的蘇北口音。
謝紅芳這時候敢於出來幫舒波說話,是不是可以證明謝紅芳並不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呢。
邱薇當然不服氣,她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女生,一向很是傲氣,以前還有個梁宇紅和她抗衡,現在梁宇紅下去了,她就是金雞獨立,她怎麼能受謝紅芳的批評呢,邱薇說:“喔喲,要你這樣幫她呀,你馬屁拍在馬腳上,幫她的人多的是,輪不到你呀。”
謝紅芳說:“隨便你怎麼說,我是看不過去。人家心裏已經很難過了,你們還要這樣挖苦人家,我是看不過去的。不公平的事,我就要說。”
謝紅芳的正義,使陳小馬無比羞愧,而謝紅芳的命運也正是從這時開始走進一種規定性。
邱薇說:“你思想這樣好,可以入團了。”
謝紅芳說:“我的思想是比你好,你這個團員不如我這個非團員,你自己參不了軍,就忌妒人家,這算什麼?”
邱薇說:“我參不了軍是因為身體條件不夠,沒有話說的,你呢,你身體條件不是很好的嗎,你為什麼不去參軍呀,你思想又好,這個女兵應該你去呀,你為什麼不去,這不是不公平嗎?不公平的事,你去說呀。諒你也沒有這個膽量,沒有這點本事。”謝紅芳張了張嘴,居然不再說話了。
邱薇的論斷是不是下得太早了一點呢。
一個上午過去,陳小馬回家吃午飯,快到家的時候,迎麵碰上幾個神色慌忙的人,一邊奔跑,一邊說:“塔上,塔上。”
陳小馬連忙問:“什麼塔上?”
他們驚恐萬狀,說:“自殺,塔上跳下來了。”
陳小馬雙腿一軟,她心底深處模模糊糊的恐懼,一下子清晰明顯了,她猜到是誰了。
陳小馬艱難地問了一句:“是誰?”
舒老師的女兒。
果然是舒波。
陳小馬跟著他們一起跑,她一點也跑不動,兩條腿抖得控製不住,心也在抖,渾身都在抖。
後來陳小馬終於跑到那個地方,人已經不在了,送醫院了。幾個目睹慘狀的人在向後來的人講述,陳小馬不敢聽,她轉身想往醫院去,突然覺得兩條腿再也支撐不住了,她“哎呀”了一聲,就癱倒在地上。
幾個鄰居把她攙回家,家裏一個人也沒有,他們一定都去看舒波了。1972年冬末楊灣小鎮上的人都去看舒波了,但是他們再也看不到一個漂亮文靜、懂禮貌的女中學生向他們微笑了。
陳小馬終於沒有能最後見舒波一麵,她的腿一時站不起來,也許冥冥之中有某種力量阻止她去看舒波。
先是母親和小羊回來,母親失魂落魄,小羊則像一隻驚弓之鳥,然後是小虎回來,麵色如灰,不斷地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