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種子選手一個接一個地敗下來,但這個女兵名額卻不會因此而取消浪費。終是要有一個人去的,這個人後來終於選定了,這個人就是謝紅芳。
當然,如果按排隊的順序,假使陳、舒、梁、邱都下來,也還輪不到謝紅芳,但事實上最終確定是謝紅芳穿上了軍裝。謝紅芳穿了軍裝拍的照片,後來放在楊灣小鎮照相館的櫥窗裏。謝紅芳是許多年來楊灣小鎮上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出去當女兵的人。
在1972年冬至1973年春這段時間裏,楊灣小鎮上關於謝紅芳參軍,有好多議論。
第一種說法是這樣的。
這一種說法關係到謝紅芳的父親謝長順。謝長順在楊灣鎮機關食堂裏燒飯,這樣就有了一個有利的條件,征兵部隊來帶兵的人,都在機關食堂搭夥。他們有時候因為忙,去得比較晚,吃不上熱菜熱飯,有時甚至連冷菜冷飯也賣光了。這時候謝師傅就幫他們開一開小灶,炒幾個可口的熱菜,燒一個滾燙的湯。三來兩往,就熟悉了,見了麵,謝師傅長謝師傅短地叫,很親熱,在舒波和陳小馬出事情的那幾天,兩個帶女兵的人天天奔到很晚來吃飯,吃飯的時候還談論這件事。謝師傅雖然文化很低,但這時候他卻留了個心眼,他看他們邊說邊談,就關心地說:“你們快吃吧,又要涼了,吃下去胃不好。”有一天晚上,他們又來遲了,謝師傅正要關門回家,兩個人見了,不好意思再麻煩謝師傅,說到外麵小店隨便吃一點算了。謝師傅怎麼肯呢,他硬把他們拖到自己家裏吃便飯。關於這個細節,也是眾說不一,有人說確實是湊巧,也有人認為是謝家精心安排的。兩個帶兵的人扭不過謝師傅,跟到謝家,一家老少對他們十分友好、熱情,桌上雖然沒有什麼高級菜,但也算得上很豐富,熱騰騰,香噴噴,當兵的人常年在外,很少享受家庭的樂趣,現在他們到了謝師傅家,就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感到自在親切。然後他們就看見了謝紅芳。謝紅芳係著一個花布圍裙,正在忙著弄飯弄菜。她是家裏的老二,老大是男的,所以她很能幹。兩個帶兵的人當然就認出她也是一個女兵候選人,他們對謝師傅說:“喲,她就是你的女兒呀,你怎麼沒有說過。”
謝師傅憨厚地一笑,說:“說什麼呀,我們這種人家的小孩,不可能的。”
謝師母也適時地說了一句:“我們紅芳是很好的,可惜我們做父母的不能為她創造條件。”
這兩個帶兵的人,雖然參了軍,也做了小小的軍官,但從前也是從苦人家出來的,在他們心底深處,可能對那些幹部子女,對一些頭麵人物也是有看法的,現在那些人都被排除了,謝紅芳這樣的一個勞動人民出身的孩子,為什麼不能去呢。但問題是這次要招一個文藝兵,如果謝紅芳這方麵什麼也不行,那就不大好辦,他們回去不好交代的,於是他們問謝紅芳會不會唱歌跳舞。謝紅芳說不會,但是可以拉一拉二胡。謝師傅就把二胡拿來,二胡是謝師傅的,他喝了酒,就喜歡拉幾下,後來謝紅芳也學會了,但她從來沒有向外人顯露過,現在到了她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她拉了一曲《二泉映月》。
這一曲《二泉映月》,決定了謝紅芳的命運。
這是一種說法。
還有第二種說法是這樣的。
說是謝紅芳自己去找帶兵的人,而沒有通過謝師傅。
謝紅芳找到那兩個人時,他們對她並沒有什麼印象,甚至不知道謝紅芳也參加了體檢。這至少說明當時謝紅芳在隊伍中的位置。這時候舒波陳小馬已經出事,兩個帶兵的人必是往後麵排人頭了,但他們對謝紅芳沒有印象。
謝紅芳見了他們,她沒有拐彎抹角,她對他們說:“我如果不來找你們,我當兵的希望隻有百分之一,我現在來找你們,我要把百分之一的希望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九。”
兩個帶兵的人被謝紅芳的直爽逗笑了。在1972年那樣的時候,要當兵的人多,所以大家都會想出各種辦法來,比如寫血書,比如表決心,也比如哭鼻子懇求,或者送人情拉關係等等,但謝紅芳這種辦法卻不多見。
他們打量了謝紅芳的身材,長相,顯然不滿意,謝紅芳長得極其一般,雖然說不上醜,但也絕對說不上漂亮。她的身高一米六五,但塊頭比較大,就顯不出苗條來,隻覺得有點臃腫。他們翻看了謝紅芳的政審材料,沒有短處也沒有長處,這樣他們心裏基本上就否定了謝紅芳。他們後來問她有沒有特長,文藝方麵的,這也是例行公事。謝紅芳說會拉二胡,她回去拿了二胡來,拉了一曲《二泉映月》。關於謝紅芳拉二胡以及拉了什麼曲子,在各種傳說中倒是沒有分歧的。
結果也是一致的,一曲二胡獨奏《二泉映月》決定了謝紅芳的命運。
這是第二種說法,還有第三種、第四種等等說法,其中有些說法顯然是極不可信的,比如說謝紅芳能夠參軍,是因為舒波托夢給征兵的人。舒波滿臉血汙,對他們說,你們要是不讓謝紅芳去,我天天來纏你們。當兵的人雖然不相信迷信,但做了這樣的夢心中自然害怕,就去找了謝紅芳,他們自然看不中她,說你不會唱歌跳舞,文藝兵怎麼當呢,謝紅芳就拉了一曲二胡獨奏《二泉映月》,這一曲《二泉映月》決定了謝紅芳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