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長叫丁阿平到市局去拿一份報表。丁阿平路過古舊書店,順便進去看看。
梅德誠正在向一位年近五十的顧客介紹一本書,梅德誠說:“這部《九尾龜》,全是用吳方言寫的,很有味道的。”
那顧客說:“我是北方人,不懂吳方言呀。”
梅德誠說:“不礙事,不礙事,這本書中的吳方言,北方人也能看懂,不信,你翻翻,念念看。”
他把書翻開送到顧客眼前,顧客念了開頭一段:“……且說這名士,姓章,單名一個瑩字,別號秋穀,江南應天府人氏,寄居蘇州常熟縣,生得白晳豐頤,長身玉立,論他的才調,更是胸羅星鬥……”
那顧客說:“咦,這不是吳方言吧,這是普通話嘛。”
梅德誠說:“是普通話呀,當然是普通話呀,要不然你們北方人怎麼看得懂?看不懂,買回去不是浪費麼?”
顧客說:“那你剛才明明說是用吳方言寫的。”
梅德誠說:“我是說,這書裏邊的人物的對話,是用的吳方言,不信你找一段念一念。”
顧客找了一段。
秋穀說蘇州地方並無相好,這位貴相知難道是天外飛來的不成,快快實說,是幾時做起,為何瞞著我們?是何道理?
顧客又“咦”了一聲,說:“這還是普通話嘛,你這個人怎麼……”
梅德誠說:“你這個人還說我呢!我明明跟你說了,這本書中,凡是蘇州人說話,就用吳方言。你想想,倘若一個人物是北方人,也寫他用蘇白,這不是笑話嗎?所以非要是蘇州人才說蘇州話呢,你念念這一段。”
這一段是這樣的:
倷阿要好意思格,花家裏明朝去末哉!倪搭小場化,委屈倷點阿好!
顧客佶屈聱牙地念了,忍不住笑起來,說:“他娘的,什麼名堂?”
梅德誠有些得意地笑了,說:“不懂吧,我幫你翻譯一下。”顧客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梅德誠說:“也好,你不如先看看內容介紹吧。”
顧客說:“不看了,就買了吧。”
梅德誠說:“你看不懂也要買呀?”
那顧客忽然奇怪地一笑,說不瞞你老先生說,“我兒子找了個對象,是蘇州人,一口蘇白,我聽不懂,所以……”
梅德誠說:“所以你要買吳方言的書?”
顧客說:“買了買了,你這位老同誌,這麼熱情,不買也不好意思了。”
梅德誠一邊笑著一邊給顧客包書。
顧客買了書走後,梅德誠回頭對丁阿平說:“哎,你怎麼有空過來,你來做什麼?”
丁阿平看看書架和書櫃,不說做什麼。
梅德誠又問:“你看什麼?”
丁阿平支支吾吾地說:“有沒有昆曲方麵的書?”
梅德誠問:“書名是什麼?”
丁阿平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書名,隻是昆曲方麵的。”
梅德誠朝外甥看看,說:“誰要?”
丁阿平說:“一個朋友托我的。”
梅德誠去抱了一大堆書來,都是和昆曲有點關係的。丁阿平挑了半天,選了兩本,很貴,兩本書三十多塊錢,他舍不得,說:“我沒帶錢,下次來。”
梅德誠說:“錢我有,我先給你墊上。”
丁阿平隻好買下那兩本書來,因為沒有帶包,抱著到市局拿了報表,又回到自己單位,他怕別人問他是什麼書,幸好沒有人注意他。
中午丁丁來吃飯,吃過飯就在辦公室玩一會。局裏中午不回家的有8個人,開牌桌,正好兩桌。第一桌的四人很快湊齊已經開始了,玩的是逃牌,又叫關牌,一張牌一大毛。另外三個人等著丁阿平,可是丁阿平不來,他們說:“丁阿平,三缺一啊。”
丁阿平坐著不動,說:“我不會。”
他們牌癮很大,又說:“丁阿平,三缺一不上,缺德啊。”
丁阿平笑笑。
丁丁朝爸爸看看,走過去說:“他不來我來,是不是爭上遊?我會的。”
那些人說:“是的是的,就是爭上遊。”一邊對丁阿平說:“你女兒比你上路啊。”
丁丁第一把牌就贏了三家,賺了一大把毛票,很興奮,大家鼓勵說:“丁丁來事。”
丁丁一邊抓牌,一邊回頭對丁阿平說:“爸爸,我給你提個意見。”
丁阿平看看她。
丁丁說:“你沒有男子氣。”
丁丁和丁丁的牌友一起笑起來,丁阿平也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