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子問:“什麼時候?”
書記說:“就是今兒個。”
李英子急了,光著腳跳到地上。她說:“團結七隊集體戶散了半年,碗筷不足,口糧都沒留,這三間房子不是集體戶了。”
書記說:“缺啥補啥。全縣有名的樣板戲戶,說散就散,不中。我這回要的學生都是能拉能唱,我要樣板戲戶活泛(再興旺)過來。我還想聽唱兒呢。”
書記和婦女隊長走了以後,李英子把一片純藍墨水片放進盆裏,水漸漸地融化著墨水片,水變得微藍,浸著白的被單。手放盆裏也變成青白色,李英子想到了母親。母親潔白的手握住,手背向上,用職業話劇演員的嗓音說:“過來英子,掰開手看看。”李英子想看母親手裏的東西,又不太想接近她,能聞到母親身上的花露水味。在屋子裏撣了茉莉花香型的花露水,然後,母親對鄰居說:“我家裏養的茉莉全開了,聞見沒有,香得厲害。”1966年,李英子看見母親把一隻玻璃瓶硬給了父親,要他拿住,拿到他自己的房間去。父親被迫喝了瓶子裏的水,幾個小時以後死掉,父親是被母親所殺。李英子下鄉的那個早上,同樣天降了層薄薄的霧,她對著畫了許多翻卷的藍色海浪和紅日的樓房發誓,絕不再進母親的家門。
大隊書記派來送碗筷的人剛走進門,送柴禾的車和人也到了,都是屯子裏的婦女,戴著白帽子,跟上她們的是滿屋子的孩子。她們向李英子要煙葉,都說:“這煙有勁兒,就是有梗子。”女人們都坐在炕沿上抽煙,一個孩子尖著嘴咳嗽,所有的孩子都開始咳嗽。女人們說:“具體戶這不又熱鬧了!”李英子臉色很不好。
8.喜歡機器的小個子
桃花李花杏花都落淨的季節,還生火爐子的,隻有錦繡農機站的幾個師傅,他們總讓農機站的火爐燒得特殊地旺,在煤裏撒一些油渣。粽子節上午,他們把冬天醃製大白菜的缸旋到院子裏,準備泡熱水澡。
有人提著水壺說:“差不離了,誰先泡?”
現在,第一個師傅已經蹲在缸裏,皮肉鮮紅,他喊:“褪豬毛了,快兌涼水!”其他的人用大搪瓷碗泡糖水喝。一個師傅不斷往碗裏捏糖,他說:“這玩意兒補嗬,我在城裏的二哥得了肝炎,見月都多領一張白糖票,白糖必是補肝。”缸裏的人又在叫加熱水。太陽直照著農機站院子裏的三台拖拉機,最高大的那台,駕駛座位很高,座墊是土藍色的人造皮革,給照得軟軟的。院子的角落裏是鐵犁和拆散開的一台廢拖拉機,下雨天流出來的黃鏽像一幅鐵紅色的圖紙。
這個時候,院子裏突然有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地發動,向天上噴了幾小團黑煙,喝糖水的人都跑到院子裏,洗澡的人從缸裏探出精濕的頭。一個人正從最高的拖拉機輪子下麵跑掉,貓一樣鑽出了院子。
農機站的師傅們看見逃跑的人個子不高,穿藍上衣,跑到楊樹蔭下麵,兩手不斷地抓著褲襠扇動。他們回到屋子裏繼續捏糖說:“又是那個愛捅咕拖拉機的小子,哪個具體戶的呢?也不怕熱皮子燙腚!”
喜歡機器的知青跑出幾十米以後,鎮定了,正常地走,迎麵遇上一個麵熟的知青問:“你們戶吃什麼了?”小個子說:“沒吃什麼。”麵熟的知青說:“不吃好嚼咕不放臭屁,你直抖摟後褲襠幹什麼!”他又往回走,一定要追問小個子吃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