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農曆粽子節4(2 / 3)

陳曉克說:“每年都是割了莊稼才有消息。”

楊小華又問:“征兵呢?”

陳曉克低下去,看著楊小華的額頭。

楊小華說:“是我弟,他插到這戶快兩年了,男的好走。走一個是一個。”

陳曉克說:“有消息,我務必告訴你,哪怕從馬脖子山專門下來一趟。”

牛車又吱吱叫著上了旱道,一些翅膀很薄的白色粉蝶翩翩地圍著牛的兩隻耳朵飛,這些生在1975年又會死在1975年的小生物,飛得多輕靈。天上滿是雲彩了,陳曉克又躺在牛車上說:“小劉,你看剛才這個女的,楊小華。以前是多好看的小姑娘,人不經造(折騰),七年,成了秋天的幹巴菜葉子。”小劉拉動兩條又沉又酸的腿,不說話,撥開眼前亂紛紛的粉蝶們。

楊小華的笱箕裏再沒有雜物,她仍舊看著地平線。她不知道她弟弟楊小勇和金榜他們能不能在粽子節這天回集體戶。跟隨牛車走了一段的粉蝶又飛回來,在半空中欣賞那些冬天的大頭鞋。楊小華想:能哭出聲來多好。楊小華沒見過早死的母親,父親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年,枕頭邊擺著不夠潔淨的小便器,這個和藹的中學看門人癱瘓了。按規定,他可以留一個孩子在身邊,但是,他聽說,這種留城的人隻能安排在街道的小工廠,縫手套或者糊紙盒,而從知青裏招工可能進有寬闊大門高牆的國營大工廠,學習鍛造或者鉗工等手藝。他對女兒說:“咬咬牙,七年都過來了,讓你弟下到你那兒,你管著他。他先抽回來最好,你憑年頭兒了能回來。爸求你啦。”

父親身上蓋著棉門簾那麼僵硬的棉被,他問女兒:“今年評上先進沒?”

楊小華說:“評上了,獎狀都領了。”

父親說:“那就快了,快透亮了。”

楊小華想到父親的時候,有人在外麵叫她,是和屯子裏農民結婚的女知青亞軍。亞軍撐著腰站在向日葵叢裏。楊小華問亞軍怎麼了。亞軍說:“肚子裏的小崽子亂蹬。”亞軍見了楊小華總是低低地說話,在結婚擺席那天,她穿一件花棉襖跑到集體戶,新鞋踩了一些鮮馬糞,亞軍說:“楊兒,我有多可恨,我沒挺住,我不是人!”說了這些,她又往回跑。現在,亞軍在向日葵叢裏定了一會兒,才進集體戶的院子,兩個人吃亞軍從城裏帶回來的黑話梅糖,然後,她們望著天空出神。

10.垂柳和病豬肉

沈振生怕唐玉清被人看見,他迎住柳樹叢,越走越快。唐玉清的臉給柳條上的光攪得毛糙。沈振生想:我的女人啊,頭發什麼時候這麼亂過?一輛裝滿原木的火車經過,腳下的大地跟著鐵軌發顫,那些合抱粗的大樹,被截斷了,用鐵絲箍住。火車差不多有二十節。

沈振生說:“不是說定了,不能見麵嗎?”

唐玉清有點兒遲疑,她說家裏來了信。

沈振生抓住唐玉清的手臂,往柳樹叢深處走,那兒有一片垂柳,樹下有非常細膩的泥土。現在,沈振生是拉著自己女人的手臂,可是,他像拉一節樹枝,連她的溫度都感覺不到,沈振生想:也許是剛才端豬血端的,也許總也不見她,已經陌生了。唐玉清的膠鞋在前麵發出類似陰雨天裏蛙叫的那種水聲。

唐玉清說:“家裏來信,說今年秋天孩子要上學了,咱們得給她起個正式名字。”

沈振生從春天起,留了胡子,露在背心外麵的肩膀長著瘤子一樣結實的肌肉。他說:“不是說過,叫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