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桃形水盂勺,胡建君收藏農曆正月至三月為陽春時節,正值桃花盛開,故名“桃花春”。
如此旖旎的名字讓人想入非非,而我總覺得所謂“桃花運”的由來,不一定是崔護的“人麵桃花相映紅”的典故。古人三月遊春,深閨中的女子也難得有了遠足踏青的機會,在桃之夭夭中遇見良人、綻放春心。此時美景佳人,誰能抗拒?難怪最解風情的唐明皇都說“此花最能助嬌態”,所以他喜歡與楊貴妃在千葉桃樹下宴飲,為的是美人桃花般的醉態吧。
江南的外婆家就有很大一片桃林。小時候的我對桃花沒有太大的興趣,隻喜歡在落英繽紛的桃園裏追逐鵝群。我就想弄明白鵝頭上那個豔若桃李的包,到底是軟的還是硬的?手指點到的同時我也掉進了鵝圈,並被群鵝圍攻,磕出血如桃花的代價得到刻骨銘心的“真理”:鵝頭上的包是軟的!並且是溫熱的。
我大概是到了涇縣的桃花潭才真正喜歡上桃花的。夕陽的餘暉中,遠遠望見大片皖南古民居群,飛簷錯落於隱隱青山中,一樹樹桃花疏影橫斜在白牆黑瓦間,生動而朦昧。那《桃花源記》所述之武陵源也不過如此了罷。晨起泛舟於桃花潭,撐起一篙新綠,湖山遠眺、煙波綿邈中,隻見桃花如雨柳如綿。此時此際永駐,隻有傳說破空而來:唐時涇川名士汪倫為了一睹李白風采,便投其所好,修書一封說此地有“十裏桃花,萬家酒店”。李白欣然前來,卻不見書信中的景象。汪倫解釋說,桃花開時,花瓣隨水香飄十裏,故稱“十裏桃花”;而“萬家酒店”,則為一戶姓“萬”的人家所開。這樣的自圓其說很有些幽默也有些牽強,但他的真情款待仍然感動了李白,在涇縣的宣紙上寫下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名句。桃花潭水固然沒有一千尺深,這首詩卻流傳了一千多年。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連去過的人都忘了桃花源到底在哪裏。兩千年來,人們卻從未放棄追尋。2002上海國際雙年展,我為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的數碼互動項目寫下長序《尋桃花源記》,那桃花源般的皖南用因特網技術“搬進”了上海美術館:“是那漁人問津的空亭翼然,吐納雲氣?是那壁立漳溪的桃源洞儼然,仿佛若有光?將信將疑,乍驚乍喜,一刹那天玄地黃,時空流轉……”在數字藝術的光影錯落中,時空無限迷離了。夢寐的桃花源,或許靜靜地真實地存在於某一個地方,或許根本無跡可尋,唯有無盡的唏噓與悵惘。
燦爛的桃花竟會帶上如此惆悵淒清之意,也絕非偶然。小時候看戴敦邦的《紅樓夢》連環畫,其中一本的封麵就是寶玉和黛玉在桃花樹下共讀西廂。那一樹桃花,燦若霞錦,與二人的心思一般纏綿,“隻見一陣風過,樹上桃花吹下一大鬥來,落得滿身滿書滿地皆是花片……”忽然便憂從中來,耳畔響起王文娟幽婉的《葬花》:“人說道大觀園四季如春,我眼中恰隻是一座愁城”,看風過處落紅成陣,那楊柳帶愁桃花含恨,隻有惜惺惺憐同命的黛玉收拾起那片桃李魂了。
還有首歌叫《三月桃花息夫人》,以清脆的鳥鳴與笛音引動明媚春色,但是關於桃花神息夫人的傳說也帶有憂傷的色彩。春秋時期,息侯在政變中被楚文王所滅,文王欲強娶息夫人。息夫人逃出宮去,在春色滿園的桃林之中殉情。楚人感念息夫人的堅貞,尊她為桃花神,用一縷香魂守護此花。解鈴還須係鈴人,大概桃花本身和怪力亂神的傳說搭邊,至今民間還認為桃木製品能夠驅鬼辟邪。因此年年春來,總把新桃換舊符。
這個桃花盛開的四月,我在邯鄲路與本家中行老師PK了一下午的鬼故事,如果周遭有桃林,估計也被我們說到落紅繽紛了。中行師於桃花春贈詩一首:“似曾相識舊韶華,音貌依稀認本家。何日同邀二三子,朝論詞曲夜聽茶。”鵬舉師和之:“曾謁天童舊法華,未勘鎮海二胡家。夭夭到得雲階下,先飲明前一碟茶。”我讀來唇齒甘美,戲和二師,當然不忘桃花:“相逢一笑記韶華,朗月清風是本家。異日重按子不語,桃花滿陌忘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