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天使,美國古董銀飾,胡建君收藏在人類的曆史長河中,有四種文化流傳最廣、輝耀古今,即希臘文化、印度文化、伊斯蘭文化和中國文化。這四種偉大的文化竟在同一個地方煊赫交彙過,這就是敦煌。敦煌是神駐之地,十六國時樂僔和尚西去求法,路過此地,發現鳴沙山上有普照的佛光,遂在此開鑿了第一個石窟。而敦煌壁畫中無處不在的飛天,在洞窟創建的同時就出現了。

我們在一個大風的日子抵達敦煌。在樊景詩院長和徐建融先生的帶領下,仿佛在遠古的時空中穿梭。從魏晉南北朝走向隋唐宋元,幾乎每一窟都有飛天。這些天龍八部之中最快樂、最長袖善舞的天神們,棲身於花叢、飛翔於天宮,遊走在大型經變畫、說法圖中,藏身於窟頂藻井、佛龕、四披之上。想到張大千曾經零距離地描摹過那些夢一般的形象,著實令人羨慕。

飛天有著最美的身體和舞姿、最輕鬆自由的精神和力量,一刹那彩雲飄浮,香花紛落,一刹那又卷起漫天的黃沙迎接我們。在風停沙靜的鳴沙山上,我們分明聽到絲竹管弦的聲音,那些手持著箜篌、琵琶、橫笛、豎琴的飛天,從不曾遠離。一隻腋下血紅的沙漠蜥蜴好奇地停下來、斜視著我們。我赤腳走近它,俯身按下快門之後,它搖曳著長尾,穿過一片荊科植物叢,倏忽而去了。那樣體迅飛鳧、飄忽若仙,直讓人懷疑它也是飛天的化身。後來聽得附近的人們說,那是沙漠上劇毒的四腳蛇,如果無意中踩到傷害了它,被咬一口幾乎是不治的。玫瑰有刺,情花有毒,那精靈般的美麗生命,卻同時是致命的。

我還曾到過河南的鞏義石窟,見過那些身形清瘦而造型圓滿的飛天。那是北魏皇家開鑿的大型石窟之一,是帝後禮佛的場所,如今人跡罕至。我尚記得第一眼看到那些飛天的驚喜。尤其是第三、四窟中的飛天,有著明暗的光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身下圍繞著古拙而精美的裝飾紋樣,如雲彩,似水波。那種若行若止的遠古的完美,仿佛與《洛神賦圖》同出一脈。

鞏義處中原腹地,黃河與洛水於此間交彙。當年失意的曹植抱著甄妃生前的金縷玉帶枕,途經洛水,夜宿舟中,遙見甄妃淩波而來,一驚而醒。無限唏噓間,便就著蓬窗微弱的燈光,寫下了那篇千古傳頌的《洛神賦》。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的洛水女神從曹子建的文字中走出,神采畢現於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中,飄遊在那些意象稚拙的驚鴻、遊龍、荷花、山水之間,又影印在了鞏義石窟的龕楣、平棋之上,如一聲亙古飄揚的歎息,那麼遙遠,不可追尋。

機緣巧合,突然有了與飛天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若幹年前,受汪大偉院長指派,我和王瑛為海南三亞大佛繪製地麵長廊的飛天壁畫。更加巧合的是,在敦煌、在龜茲、在鞏義、在龍門、在麥積山……在每一個到過的有飛天的地方,都是我與王瑛同行。三亞灣的細沙和鳴沙山上的一般幼細,我們赤腳埋在沙中,捧著大大的椰果,嚼著怪怪的檳榔,長夜不寐地在海邊回憶那些飛天的造型。由於有些程式化的要求,最後我們選擇了敦煌榆林窟的飛天形象稍加變形。那是五代的洞窟,圖案性和裝飾性較強,便於雅俗共賞。於是由王瑛起稿,兩人分頭繪製。我首先畫的是獻花飛天和擊鼓飛天。香花飄浮、祥雲流轉中,她們半裸身體、胸飾瓔珞、臂佩鐲釧、腰係長裙、赤腳外露,那淩空飛舞的巾帶幾乎是身長的三倍。

朵雲軒的黃狼柳葉筆在熠熠的蟬翼宣上拖出賞心的長線條,那施於紙麵的沙沙聲,仿佛飛天的裙裾輕輕拂過。時空流轉,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