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世紀之末的愛情(2 / 3)

郭安東又點了一根煙。郭安東點煙的時候,眯起眼睛看了瑞麗一眼。

我的祖上是漁民。郭安東說。

瑞麗一愣,然後便笑了。郭先生真會開玩笑。瑞麗說。

我說的是真話。郭安東說,我的祖上確實就是漁民。瑞小姐你想,上海其實本來就是個荒涼的漁村。有的人站起來了,有的人倒下去了,而上海就是在這些站起來倒下去的人中間真正站立起來的。郭安東抽著煙,看著瑞麗。臉上不動聲色。

就像是個故事。瑞麗說。

聽起來像故事,實際上倒是真的。瑞小姐,就像我對你說,我喜歡你,我非常地喜歡你。

瑞麗沒想著郭安東突然來這樣一著,心裏不知道是一喜,還是一驚。就像假裝要遮掩起什麼的一塊布,忽然被人猛地掀了開來。一下子倒有些懷疑起布下的東西是否被偷偷改換了成色。瑞麗便不說話,假裝著沒有聽到的樣子。而郭安東講了這句,也就停止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很自然地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瑞麗一會兒覺得郭安東俏皮,一會兒又覺得他有些深不可測。但不管怎麼說,談話是愉快的,漸漸的,瑞麗還有了種意猶未盡的感受,總覺得還有些話裏麵的話,因為沒有說出來,便覺得神秘,因為神秘,便愈發地不肯輕易說出來。瞬間裏,瑞麗還想起一本書裏的一句話:男人在精神戀愛的時候,唯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們說的話女人往往聽不懂。瑞麗想,這話多少是有些道理的,然而這樣一來,那些明明聽懂了的話,又讓人不得不懷疑起它們的真實性來。

這樣想著,瑞麗又有些糊塗了。覺得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其實倒是非常吃力的。然而,有一點,瑞麗心裏至今仍然堅信,那就是她覺得,她是能懂得他的。而他同樣也能。

兩人在永嘉路的咖啡館坐到十一點多,郭安東便提出去吃宵夜,他看似隨口說了一個酒店的名稱。瑞麗在腦子裏一過,正是他們頭一次見麵的那個酒店。一個穿紅製服的服務生替他們拉開門,一笑,然後又替他們後麵的一對男女拉開門,也是那樣一笑。

穿過大廳的時候,瑞麗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郭安東會帶著她走過這個酒店結構奇特的長廊,來到一間窗簾低垂的屋子裏。他們在那裏坐下來,說上一些話,其中就有剛才郭安東說過的那句,隻不過前半段省略了,光剩了後麵那兩句:我喜歡你,我非常地喜歡你。一道序幕拉開,兩人坦露彼此的心意,萬物歸入軌道。她其實相信他是喜歡她的,要不,像他這樣的商人,不會刻意地安排這樣的會麵。真正的商人具備頑強堅韌的目的性。瑞麗知道,隻不過,有一層窗戶紙到現在為止,暫時還沒有捅開罷了。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瑞麗意料的是,郭安東真的把瑞麗帶到了一個略略有些嘈雜的吃宵夜的地方。坐下來,點了菜,郭安東定定心心地點上一支煙,帶著審視與研究意味地看著瑞麗:

瑞小姐,吃點菜吧。郭安東說。

瑞麗忽然感到有些惶惑,心想,是不是有些事情真的給搞錯了。

接下來的幾天,瑞麗每時每刻都緊張地注意著辦公桌上的那部奶白色電話。她總是覺得,它會突然地響起來。聲音既清脆又刺耳。裏麵傳來的是郭安東的聲音,宣布下一次約會的時間、地點,或者說,幹脆就在距離感的保護下,說出一兩句實實在在、見根見底的話。但是沒有,一連幾天,郭安東就像從這個城市裏突然消失了似的,變得渺無蹤影,聲息全無。而瑞麗則像被人虛晃了一槍,原先的盤算整個落了空,不免有些慌亂了手腳。她反複回想著上一次約會的每一個細節,確信並沒有在哪個地方出現差錯,但很顯然,整個局麵已經在瞬息之間脫離了她的掌握,這既讓她心慌意亂,又難免有些心意難平的感受。

瑞麗撥過幾次郭安東的手機。兩次是關著,不在服務區域,一次則接通了。郭安東的反應並不十分強烈,開了幾句半真半假的玩笑,瑞麗麵子上便有些過不去,原先藏在喉嚨裏的話免不了咽了下去,也說了幾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電話擱下的時候,瑞麗不由得呆愣了很長時間,覺得發生的事情越來越迷糊了。

郭安東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瑞麗不得不考慮,有些事情是否真是錯覺。左思右想,覺得又不很像。但她明顯地覺得,他防著她,他防她什麼,她不知道,但這種感覺是清晰的:他怕她騙他。那麼是怕騙他的錢,騙他的感情,甚至是婚姻這種東西?她不是太能說得清楚。這些天裏,瑞麗下了班,心裏總是會有種惶惑的感受。淮海路上的燈全亮起來了,香車美女。南京路上的燈也全亮起來了,美女香車。瑞麗在上海的街頭走著,心裏想著郭安東。瑞麗在巴黎春天門口的露天咖啡座上坐著,眼前走過的全是一個個郭安東。瑞麗在笑,想起的是郭安東的燦爛,瑞麗傷感了,耳邊響起的是郭安東說了又等於沒說、但瑞麗卻是念念不忘的那句話:我喜歡你,非常地喜歡你。瑞麗感到心意闌珊,還有些寥落。外灘上的風刮起來了,略微有些涼意,還有些被撩撥起來的孤獨,在這種沒有見著的孤獨裏麵,瑞麗又想到了郭安東。

這才真是要命的事情。

瑞麗開始為自己尋找借口。瑞麗想,自己的感慨與擔憂與郭安東的或許倒是一致的。在這種世紀之末,安全是第一位的。安全感。誰都不敢輕易地相信誰,更何況是郭安東這樣的人。他是個商人。成功的商人大致有兩種,一種是忠厚與小心,另一種是奸詐與殘忍。當然,還有大氣儒雅的那類。但大氣儒雅常常隻是表麵的東西,表層底下的實質,往往深不可測。郭安東屬於哪類,瑞麗沒有把握。但至少有一點瑞麗可以確信,她看出他要什麼。他要主動權,完全的主動。和她上過床,然後她哭哭啼啼地求他。她沒那麼笨,不會讓他得逞。但不管怎樣,他是有著那麼一點點真心的,一個如此精刮的人的真心。她想想,還是有點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