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鞠子之章 二(2 / 3)

“是的。我已經訂了明晚的票。隻要在六點前趕到羽田機場就行。”

“哦?這樣就從容多了。”她微微一笑,抱起了胳膊,“那麼現在該做些什麼呢?關於你父親,你有沒有其他需要調查的?”

“名冊能看一下嗎?”

“什麼名冊?”

“醫學院的名冊。如果有那種記錄著畢業生的名字和聯係方式的東西……”

“啊,這個啊。”她彈了一下響指,“這得去圖書館。走吧。”話音未落,她已邁開腳步。

圖書館雄偉莊嚴,若是在我上的大學,看起來簡直就是大禮堂了。

裏麵像博物館一樣幽靜。我把行李寄存在一樓,在下條小姐的引領下,進入了二樓一個叫特別閱覽室的房間。那裏一冊書也沒有,隻擺著一些桌椅。房間的一角有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年輕男子,沒有其他閱覽者。

下條小姐一麵掏出貌似學生證的東西,一麵朝那人走去。他們似乎很熟,一麵辦理著手續,一麵還聊了兩三句足球之類的話題。

那人微笑著望著我,接著便麵露驚訝。

“這位就是你的朋友?”他問道。

“朋友的朋友。”下條小姐答道,“漂亮吧?”

“漂亮。似乎在哪裏見過。對了,是哪裏來著?”

“嘖嘖,又在撒這種拙劣的謊了。想靠這種話來勾引女孩子,別做白日夢了。”

“不,不是,真的很眼熟啊。”

“我倒是不記得。”我說道。

“咦,真的嗎……”工作人員端詳著我,小聲念叨著。

“先別弄這些沒頭沒腦的事,快去拿名冊。否則我告你偷懶—”

下條小姐正如此說著,那人忽然啪的一下拍起手來。

“想起來了。是昨晚的電視上。”

“電視?什麼啊?”下條小姐問道。

“她上過電視。對,就是周五晚上十一點開始的音樂節目。”

我不清楚他所說的電視節目名稱,似乎不是在北海道播放的節目。

“裏麵有一個業餘樂隊出演的板塊,對,昨晚出演的樂隊裏那個主唱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那不是你嗎?”他一本正經地問道,讓人琢磨不透究竟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我搖搖頭。“你弄錯了。”

“咦,真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這個女孩子,人家才剛從北海道那邊過來。

別拿人家開心了,好好幹你的活吧。”

“我沒有開玩笑啊。”那人咕噥著走進裏麵的房間。

房門關上後,下條小姐小聲提醒我:“一定要當心。在東京這種地方,到處都是這種男人,一個勁地隻想往女人身上貼。”

我笑著稱是。

那人抱著厚厚一摞文件走了出來。

“請不要帶出閱覽室,請不要複印。”那人一麵把文件交給下條小姐,一麵叮囑。說這兩句話時,他用了敬語,或許是出於職業習慣。

他又飛快地瞅了我一眼。“的確很像。但凡我看上的女人的臉蛋,絕對過目不忘。”他仍在喃喃自語。

“你煩不煩啊!”下條小姐忍不住堵了他一句。

我們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下。

“這就是醫學院畢業生的名冊。你先找找你父親的名字吧,應該會有的。我再去確認一下梅津老師的時間。”

“不好意思,拜托您了。”

目送著下條小姐消失在房間外麵,我打開那本舊名冊。這不是那種在某個時期整理過的東西,隻是把每年畢業的部分連綴在一起而已,所以最初的頁麵已嚴重變色,況且印刷也不好。這樣一所擁有七十餘年曆史的大學的畢業生名冊,自然也曆經了相當久遠的歲月。

根據父親的年齡就能算出他畢業的年份,所以從名冊中找到名字並不困難,就在四十三期第九研究室畢業生一欄中,下麵就寫著“梅津正芳”。每個名字的旁邊記錄著畢業後的去向。父親的名字旁邊記著北鬥醫科大學研究生院,那是一所位於旭川的大學。選擇同樣前途的人在他的同學中並沒有找到。去其他大學繼續深造的人本就不多,大多數人還是以成為醫生為目的,在帝都大學畢業後一般都會以各種形式開始行醫生涯。

父親為什麼會選擇旭川的大學呢?這個疑問忽然浮現出來。難道是因為距離老家苫小牧很近?不,不可能。如果是這樣,他一開始就不會來帝都大學。

此前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疑問終究還是疑問。

我嚐試著調查了一下比父親稍早畢業的學生的去向。或許,在父親之前也有考入北鬥醫科大學的吧。可無論我怎麼往前搜尋,也沒有找到這樣的人。父親的去向問題越發顯得不可思議。

我有些灰心,打算再次翻回父親名字所在的那一頁。就在翻動的過程中,一瞬間,“北鬥”二字映入了眼簾。我的心咯噔一下,手不禁停了下來。

這一頁並不是畢業生的專欄,而是醫學研究室人事一欄,在那裏我找到了“北鬥醫科大學”幾個字:

久能俊晴 昭和×× 年三月十五日由第九研究室教授調任北鬥醫科大學教授。

第九研究室……原來父親就在這位久能教授門下。如此說來,難道是由於久能教授被調到北鬥醫科大學,所以父親也追隨而去?

教授調出一年之後,父親就考入了北鬥醫科大學研究生院。

可是,仍然無法理解。既然父親師從於這位久能教授,那麼身邊應該留下更多痕跡才是,但通訊錄和信件中都沒有發現“久能”

二字。

關於這一點,希望現在就想出答案顯然不現實。於是我改變思維方式,以父親的畢業年份為中心再次調查起畢業生的地址,看看能否找到契合“世田穀區祖師穀一丁目”這個已經爛熟於胸的住址的人。

可是,不久這一工作又陷入停滯,無論如何也查不到與該住址相關的人。勉強找到了一個祖師穀四丁目的人,卻比父親晚了十年,看來與父親扯不上關係。

我將胳膊支在桌上,托著腮陷入了沉思。我沒指望進展會非常順利,但失望仍不小。莫非這個“世田穀區祖師穀一丁目”沒有絲毫意義?在東京地圖上做出的記號也完全是出於別的理由?

傳來房門開閉的聲音。我抬頭一看,下條小姐微笑著走了過來。

“有收獲嗎?”

“嗯,找到很多有參考價值的東西。”給人家添了這麼多麻煩,我當然無法說所獲甚少。

“那就好。”說完,下條小姐有些難為情地閉上一隻眼睛,撓了撓鬢角,“那個,梅津老師今天怎麼也抽不出空來。他說若是明天,倒是可以。那就明天白天吧。”

“沒關係,反正明天是星期天。”

“那就好。梅津老師還說,既然是氏家君的女兒,怎麼也要見一見呢。”

“那太好了。”

我們從一樓取出行李,出了圖書館。一個半小時過去了。雖是七月,四下也已經昏暗起來。

“好不容易來一趟,簡單地參觀一下校園怎麼樣?我給你做向導。”

“那就拜托了。”

“行李重不重?”

“沒事。可是,您不嫌麻煩嗎?連這種事都讓您陪著……”我終於表達出心中的歉意。

下條小姐閉上眼睛,輕輕地搖搖頭。“如果覺得麻煩,我從一開始就不會答應你了。其實橫井君隻是一個學弟,我也根本沒有幫他的義務。”

“可您對我如此照顧……”

“我不是也沒做什麼大事嘛。相比起來,我倒是更希望你這樣的人好好努力。一個女孩子,就算進了大學,也多數是以玩樂或者談戀愛等為目的。現在社會上大力倡導女性步入社會,可很多女孩子仍覺得一旦上完女子大學,人生似乎就結束了。這些人就是這樣在拖著我們的後腿。我也是個女的,所以也一直深受其害。現在也是如此。我不是開玩笑。我實在不願意與這些人為伍,但我想,今後我恐怕要一直深受其害。所以我希望你也要好好努力。隻要能對你有幫助,我什麼都願做。”

聽了下條小姐這番熱情洋溢的話語,我隻覺得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了下來,恨不得鑽進旅行箱。如果知道我根本絲毫沒有為父親寫傳記的想法,她一定會氣瘋。我默默地在心裏祈禱:要想查出母親去世的真相,隻有這樣了。我再沒有別的辦法,請原諒我吧。

這樣致歉同時也安慰了我的良心。

我們從圖書館出來,繞了一大圈之後折向醫學院。一路上有大大小小各式建築,既有讓人聯想起明治時代的古樓,也有那種硬質且略帶冷意的現代建築。

“這是從前的學生會館。聽說曾一直使用到二十多年前呢,現在已經嚴重老化成了危房,禁止出入了。但還是有些氛圍吧?”

下條小姐邊說邊指給我的,是一座四方形的磚砌建築,看上去似乎與雪景很相稱,倘若再加上根煙囪,仿佛聖誕老人就要下來了似的。

看到嵌在牆上的百葉窗,我止住腳步。

“怎麼了?”下條小姐問道。

“沒什麼……真是一座不錯的建築。”

“是吧?還是那個時代的建築家們有感覺啊,絕對的。”

我們在這裏佇立了一會兒。

在下條小姐的建議下,我們到車站附近的一家意式餐廳一起用餐。一大堆食物眨眼間便被她輕鬆征服,而且她還在吃飯的空隙裏對我講了很多,諸如大學的事、研究的事和將來要在掌握了所有醫術後周遊世界的夢想等。我一麵笨拙地吃著意大利麵,一麵出神地聆聽。

“連男人聽了都會汗顏啊。”

“這隻是在工作方麵,但我並非放棄了身為一個女人的權利。女人具有母性。若無母性,女人既無法生存下去,也無法戰鬥。這不單單是生不生孩子的問題。母性囊括了宇宙。”說著,下條小姐將白葡萄酒倒入玻璃杯。酒瓶正好倒空。她向我晃了晃瓶子。“有點醉了。”

她笑道。

“我能明白。”我說道。我也覺得“母性”是一個好詞。隻是,不經意間又回憶起母親的事情,淚腺又要開閘,我慌忙喝了口水勉強忍住。

出了餐廳,與下條小姐約好明天的計劃後,我們分了手。乘上電車之後,我又一次覺得,下條小姐真不錯。那就給介紹人橫井君買點禮物吧。

預訂的賓館在濱鬆町。一進房間,我首先從包裏取出一張照片。

促使我此次決意來東京的正是它。

給我看這張照片的是舅舅。他說在找東西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張奇怪的照片,就給我拿到了房間。我首先關心的還是發現的地點。

據說是在外婆的物品中,而且原先放在佛壇的抽屜裏。那正是阿香發現時刻表和東京地圖的地方。莫非這張照片也是母親去東京時攜帶的東西?

照片隻有掌心大小,黑白的,上麵有兩個人,似乎是在一棟建築前麵,後麵是磚砌的牆壁,上麵嵌著百葉窗。兩個身影從背景中清楚地凸顯出來。

右側帶笑的青年毫無疑問便是父親。頭發烏黑,臉上充滿朝氣,大概還不到二十五歲,從翻領襯衫的衣袖中伸出的手臂修長白皙。

可是,舅舅所說的奇怪並非指父親。他說的顯然是另外那個人。

與父親相比,那人很矮,穿著長長的緊身裙加白襯衫,一看就知是個女子。反過來說,如果隱去衣服部分,就不辨性別了。

因為,不知為何,那個人的臉部被黑色油墨塗掉了。

次日,將行李存放在濱鬆町的投幣式儲物櫃之後,我趕往帝都大學。我們約好和昨日一樣正午時分在同一家漢堡店會麵。今天下條小姐提前五分鍾就出現了。

“睡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