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鞠子之章 九(1 / 3)

從笠原老師那裏看到阿部晶子照片的第二天早晨,下條小姐便通過NTT 的電話查詢查到了高城家的電話號碼。很幸運,高城家的住址未變,電話也依舊如故。下條小姐立刻記了下來。

“這次得打這個試試了。”

“拜托了。”我微一低頭。

關於高城出現在照片上一事,笠原老師稱並不清楚。他似乎不認識高城。

“照片上是四個人,可並非隻有他們參加了郊遊。一般情況下都是成群結隊一起去的,隻不過這四人經常湊在一起照相而已。比如我們,最起碼得湊十個人才行。”笠原老師如是說。

“女生的事暫且不說,有沒有非小組成員的男生混進來的情況?”

下條小姐問道。

“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性,即通過該男生來吸引其他大學女生。比如,請那些正在戀愛的男生介紹其女友的朋友,鑒於具體情況,有時那個男生也會與女友參加郊遊。”

“看來,阿部晶子與高城是戀人……”

“有可能,極有可能。或許社團成員中有人與高城關係很好,求他把阿部小姐的朋友帶來。”笠原老師說道。

我認為這種推理無疑是準確的。父親深愛著這個叫阿部晶子的女子,並與山步會中的一個同伴成了情敵,此人便是高城康之。

於是,我決心探訪高城家。究竟能否如願獲得一點答案,我也抱有疑問,因為高城畢竟已不在人世。

下條小姐小心地按下號碼。她舔了舔嘴唇,等待電話接通。看來她也很緊張。

她的臉頰微微顫動了一下,看得出,電話接通了。

“啊,喂,是高城先生府上嗎……啊,我是帝都大學事務局的,高城康之先生在家嗎……咦,是嗎?夫人呢?哦,什麼時候能回來?

是嗎?嗯?是這樣的,我們要製作一個同窗會名錄,想詢問一下工作單位什麼的。啊?不,不是那種人。啊?哎……那個,喂喂,啊—”

下條小姐半張著嘴巴停了下來,之後才緩緩掛斷了電話,然後看著我苦笑一下,“難道是問法不當?似乎被誤會了。剛才接電話的似乎是個女傭,看來是挺大的一個家呢。”

“夫人也出去了?”

“嗯, 說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但是,”下條小姐用指尖砰砰地敲著桌子,說道,“她提到了一個聰明社,說如果有事找老爺或夫人,可以到聰明社問問。”

“聰明社?是出版社?”

“估計是吧。”

“在那家公司上班?”

“或許。還有,一聽到這個社名,我倒是想起來了,高城這個姓氏似乎和聰明社有關。”

“什麼關係?”

“等一下,好像有一本書來著。”下條小姐起身朝書房走去,在塞滿書的書架前停下,飛快地掃了一眼,抽出一本硬皮的書,似乎是有關公害問題的。她從後麵翻開。

“啊,果然。說起這個高城……”下條小姐忽然停了下來,仿佛按下了錄像機的暫停鍵一樣,身子未完全轉過來便靜止不動。不久,她抬起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怎麼了?”我問道。

下條小姐默默地走近,將書出示給我。最後一頁已翻開。她指著版權頁的一欄。

那裏寫著“發行方:聰明社株式會社”,旁邊則是“發行人:高城晶子”。

文京區,即使有人告訴我這個地名,我對此也一無所知。但從今往後,我大概終生不會忘記這個地方。

我不知道去高城家究竟合不合適。高城晶子無疑就是我遺傳學意義上的母親,如果這一點得到確認,我剩下的選擇或許就是靜靜地離去。隻是,我還有一些事情想知道。究竟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高城晶子的孩子必須由別的女子生下來?

電車抵達離高城家最近的車站,我和下條小姐一起出了站。下條小姐穿著夏季套裝。畢竟要拜訪聰明社社長的家嘛,她如此解釋道。

我卻選擇了所帶服裝中最樸素的裙子和襯衫。

我們一麵查看貼在電線杆等處的住址顯示牌,一麵走在夏季的驕陽下。途中還有詳細說明住址的地圖,我們在裏麵找到了高城這個姓氏。從地圖上看,似乎是一棟巨大的豪宅。

“好像就在前麵。”下條小姐說道。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我的心也逐漸悸動起來。我知道血液已湧上頭頂,臉頰也已潮紅。住宅區異常寂靜,唯獨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那樣響。

拐過這個街角就是她家了。想到這些,我不禁止住了腳步。

“怎麼了?”下條小姐回過頭來,接著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微微一笑,“還沒弄清真相就想回去?”

我搖搖頭。

“那就好。”她說。

我深呼吸了兩三下,努力靜下心來。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慌亂,無論得知什麼真相都不要驚慌。我反複安慰自己。

我邁出一步,朝那家的方向望去。

一堵白色圍牆映入眼簾,不禁使人聯想起武家府邸。幾株大樹從院內伸出枝葉,覆蓋了圍牆。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高城家似乎是頗有曆史積澱的大戶人家,這一點僅從大門和對麵灰色屋頂的恢弘氣勢中就不難看出。在東京市中心,居然還存在如此傳統的和式房屋,這著實令我吃驚。

究竟該如何拜訪呢?此時我仍在思考。我太愚蠢了,什麼主意都想不出來。高城家的大門也仿佛在斷然拒絕我的優柔寡斷,緊緊地閉著。我既沒有前進的決心,也沒有逃跑的勇氣,再次不知所措地呆呆佇立。

“快走啊。”下條小姐催促道。

“可是……”

“沒事的。”我的後背被她輕輕推了一下。

門柱上鑲嵌著門鈴。在按下之前,下條小姐打量了一下門的整體構造。

“太遺憾了,似乎不帶攝像頭,不然講話就方便了。”

我一時沒聽明白。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按下門鈴。接入的聲音傳來,揚聲器中有了回應。“哪位?”

“我們是從帝都大學來的,有重要的事要找夫人。能不能見一下麵?”大概是為了不讓對方插嘴,下條小姐一口氣把話說完。

“是剛才打電話的人吧?夫人外出了。”一個年長女子不快的聲音傳來。

“能否讓我們等到她回來呢?實在不行的話,見見其他家庭成員也行。”

“現在家裏沒有人。如果有事,請去公司吧。”嗒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下條小姐再次按響了門鈴,卻沒有任何反應,她連續按著。“喂!”

那名女子憤怒的聲音傳來。

“無論如何請先開一下門吧。”下條小姐說道,“請讓我們進去。

我希望你能看看我同伴。”

“你亂七八糟的究竟在說什麼?”

“拜托了。既然沒有其他人,那你也行。你一看就會明白。”

“我沒那閑工夫。”通話再次切斷了。

下條小姐毫不氣餒,再次按下門鈴。

“下條小姐,算了吧。”

“你說什麼?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她繼續按著門鈴。

門內傳來了狗叫聲。下條小姐停止按鈴。大門左側的便門開了。

“你真囉唆!我要喊警察了。”出來了一個腰係圍裙的胖女人,牽著一隻毛色黑亮的狗。

女人歪著頭盯著我們。就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她臉色大變。

更確切地說,她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她呆立在便門前,僵住般一動不動。

“這個……”她開口了。

仿佛在示意她看一樣,下條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她走去。

“所以我才說希望見一下麵。”下條小姐說道。

女傭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下條小姐之間轉來轉去。“這個人究竟是……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正是想來說這些的。夫人真的出去了?”

“去旅行了……”

“其他人呢?”

“哦……老太爺倒是在。”

“難道我們就不能見一下嗎?”

女傭望著我的臉,略一思索,說了句“我去問一下”,就穿過便門消失了。門扉就那樣敞著。見此情形,下條小姐說了句“走”,也走了進去。我跟了上去。

圍牆裏麵空氣清冷,大概是樹木遮住陽光的緣故。透下的陽光落在石子路上,錯落有致的石子路伸向前方的一處宅院。

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旁邊傳來響聲。那名女傭和一個身穿茶色和服的老人出現在眼前。老人手裏拿著花剪。

“這到底是怎麼……”一看到我的臉,老人凹陷的眼睛睜大了,從皺紋下喉結的移動中不難看出,他使勁咽下一口唾沫。

下條小姐朝老人走近幾步。

“她正在調查自己的身世。”下條小姐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經過種種調查,得知了這裏的夫人的事。於是前來拜會一下。”

僅靠這些說明,老人似乎仍一頭霧水,但他還是吩咐旁邊的女傭:“把她們請到客廳裏去。”

宅子的外觀是純和風的,我們被領進的房間裏卻擺放著皮沙發和西式茶幾。裝飾架上放著一把壺,旁邊放著一個相框。裏麵的照片上是一名和服打扮的女性,打著一把西式陽傘。女人與和服的不相稱似乎遠遠超過了與陽傘的不和諧。由於是黑白照片,無法分辨眼睛和頭發的顏色,但那分明是一張西方人的麵孔。

“不知道這位是什麼人。”下條小姐說道。我也有些納悶。

女傭端過茶來,不一會兒,老人出現了。他戴上了眼鏡。老人透過眼鏡盯著我,在我們對麵坐下。

我首先簡單地自我介紹。聽到我的名字,仿佛在念誦咒語一樣,老人反複念了幾遍,似乎以前從未聽過。然後,他報出姓氏:“我姓高城。”大概是高城康之的父親。

下條小姐說明了此前的經過,但很簡略,隻說我從父親的相冊中發現了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的照片,後來得知便是高城晶子夫人,雲雲。她的敘述清楚完整,流暢可信。

“聽不懂。究竟是怎麼回事?”老人抬抬眼鏡,仔細端詳下條小姐遞過的照片—從笠原老師那裏要來的那張,“你的確長得酷似晶子。哎呀,遠不是一句酷似那麼簡單。一樣,完全一樣。雖然她現在上了年紀,可我還是覺得一樣。怎麼回事?莫非晶子在外麵生了孩子?”老人望著我,“你父母是怎麼對你說的?”

“母親去世了,父親什麼也不肯說。”

“她想在詢問父親之前,先自己調查一下。”下條小姐插道。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在函館理工大學教書。”

老人搖搖頭,似乎沒有一點印象。

“戶籍上是怎麼寫的?”

“隻說是父母的長女。”我答道。

老人把照片還給下條小姐,咕噥道:“不問問晶子,什麼都不好說。

你大概是晶子的女兒,也不知是如何被你父母收養的。”說完,他忽然凝望著遠處,喃喃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呢?”

“她今年十八歲。”下條小姐說道,“二十多年前,尊府的夫人有沒有長期住院之類的經曆?是在北海道的醫院。”

她提問的意圖我也明白。她大概想印證高城晶子的卵子是否曾被用來進行過體外受精。

老人深吸一口氣,靠在沙發上,然後吐出來,點了點頭。

“有。”他說道,“對了,正好是在二十年前。兩個人一起去的,好像的確去了北海道。”

“兩個人?”下條小姐問道。

“嗯。康之與晶子,兩個人。”

“康之先生也去了?”

“當然。既然是以生孩子為目的,不兩個人一起去怎麼像話?”

我和下條小姐對視一眼。

“為生孩子特意去了北海道?”

下條小姐的提問讓老人的臉陰沉下來,緊繃的嘴角分明在告訴我們,此事一定蘊含複雜的內情。

“到底有什麼內情?如果您不告訴我們,我想什麼也不會解決。”

下條小姐繼續說道。

老人再次重重歎了口氣。“康之的身體不能要孩子,嗯,應該說是不允許生孩子。”

“怎麼回事?”

“有病。”老人摸了摸下巴,“一種不能要孩子的病。在這一點上,我也有責任。”老人眨著眼睛說道。

“呃……”我翻著眼珠望著老人,怯生生地開口道,“有這種病嗎?”

他有些悲哀地盯了我一會兒,將右手伸向裝飾架。“鏡框裏是我妻子的照片。”

我一愣,隨即點點頭。“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