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講 冷眼暗藏殺機(少年時的恩怨)(2 / 3)

在中國古代,社會的話語權完全掌握在知識分子手裏,所謂天才的標準主要就是詩詞文章的文學天賦要比較突出。

比如說王安石那篇有名的論天才的文章《傷仲永》,其中的主人公方仲永少年時之所以被認為是天才,就是因為他五歲時就會寫詩了,而且寫得還很有文采。按王安石的說法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邑人奇之。”也就是說當時人認為方仲永是天才的標準就兩條:一是五歲就會寫詩,二是詩寫得還特有文采。

其實方仲永的例子還是很典型的,你去看中國古代典籍記載的神童,他們神奇的地方幾乎都是很小就能認字,然後很小就能寫一手好詩、好文章。要不,就不能算是神童。至於像張衡小時候躺在奶奶懷裏數星星的天文學天賦,那是算不上什麼的。

而張居正之所以被稱為神童,在當時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兩歲就能認字,五歲就能寫詩,十歲上就能寫一手好文章了。也就是說,少年張居正的文學天賦非常突出,所以,從傳統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應該算是一個天才。

但如果說張居正是因為他的文學天賦才被湖廣巡撫顧璘、荊州知府李士翱這些見慣了大世麵的人識為天才的話,我覺得還有三個疑問。

一是為什麼我們現在看不到張居正少年時的作品呢?

從張居正的後人後來為張居正的刊刻的《張太嶽集》裏,我們能看到張居正最早的作品是他十三歲赴鄉試的時候做的兩首詩,之後就是他二十多歲進入仕途後的作品了。前麵那些五歲成詩、十歲成文的傑作,更是一點影子都見不著。

就那兩首可以看到的十三歲的應試之作,說實話,寫的水平也不咋的。一首《題竹》,我們上一次提到過,雖然有氣象,但也不能說是特別有文采。另一首也是考試的時候寫的一首四言詩,題目叫《題呂仙口號》,也就是寫呂洞賓的,詩雲:

“這個道人,黃服藍巾。分明認得,卻記不真。嗬嗬,原來是醉嶽陽、飛洞庭、姓呂的先生。”

嗬嗬,它裏麵居然用到了“嗬嗬”這兩個字,我覺得倒挺像現在的網絡語言。說老實話,我覺得稱之為詩都有些勉強,雖然這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也算是難能可貴了,但要說有文采,我覺得實在是有些牽強。

第二個疑問是,不僅從他小時候我們看不出什麼文采來,就是他成年後,雖然他的詩文作品大多都被保存在《張太嶽集》裏了,但從《張太嶽集》所輯錄的作品表現來看,他在明代文學史上也算不上是大家。

和張居正同年考上進士的王世貞在後來成為文壇盟主,在張居正的時代,文學運動的開展也如火如荼,但張居正始終都沒有名列明代著名文學家之列,《張太嶽集》序言裏也說他“不刻意為文”,也就是說他的文學成就在明代並不顯眼,這樣的話,又怎麼對得起他少年時文學天才的稱號呢?

除非有一種情況,就是他的“少年天才”並不是指文學天才。

還有一個疑問,就是顧璘勸鄉試的主考官不要錄取十三歲的張居正的理由就是,這麼小的張居正此時中了舉,不過多一個吟弄風月的文人而已,卻會少了一個治國的良才。如果張居正的天才就是表現在文學領域,那麼多一個吟詩作賦的傑出文人不正是一種最好的結果嗎?顧璘為什麼又要阻撓這一結果的出現呢?

所以我覺得,這鮮明地表明了顧璘他所認為張居正具有天份的地方絕不是指他的文學天賦。

總結以上三個疑問我們可以看出來,雖然當時人大多因為張居正的兩歲識字、五歲能詩、十歲能文從而識其為天才,但像顧璘、李士翱這些有識之士,他們認定張居正是天才的原因恐怕並不在這一方麵。

那麼,他們認定張居正是天才的真正原因又是什麼呢?

張居正十二歲考秀才的時候,荊州知府李士翱一看他的文章就很喜歡,等到見了麵,喜歡得當即就給這個原來名叫張白圭的小朋友取個響當當的名字叫張居正。等到李士翱把自己發現了一個天才的消息告訴了湖廣學政,也就是當時的省教育廳廳長田頊的時候,田頊把張居正叫來,當麵考了他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南郡奇童賦》,結果這個奇童不負重望,當時就寫了一篇文章交上來,田頊看了之後說,果然是奇童。那意思也就肯定了張居正是個天才的說法了。

李士翱和田頊欣賞張居正的原因都是因為讀了這個十二歲小孩兒的文章。

我們知道,一篇好文章主要是好在兩個方麵,要麼好在文采,要麼好在思想,像唐代王勃的《滕王閣序》那就是以文采見長,像西漢賈誼的《過秦論》那就是以思想深度見長。我們前麵說了,張居正本人的文采並不見得有多麼突出,那麼能讓荊州知府李士翱和湖廣學政田頊都欣賞的地方,大概就應該是在文章所表現出來的不凡見識與思考能力上。

這裏還有一個佐證,那就是最欣賞張居正的顧璘,在與張居正初次見麵中的評價。史載顧璘遇張居正,“一見即許以國士”。

這個“國士”可是很有講究的。《戰國策》裏俠士豫讓對趙襄子說:“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戰國策·趙策一》)這個“國士”就是一國之內最傑出的人才,而這種人才可不隻是舞文弄墨的人才,他們往往是有報國之雄心、治國之能力的良才。從這個意義上說,當初顧璘看重張居正的地方恐怕也是從他的文章、他的言談舉止裏看出了這個天才兒童具有不凡的思考能力與眼光。

另外,我覺得張居正成年之前的人生經曆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第一個證明就是他能理解顧璘對他的期望,並正確地對待了人生中第一次“高考落榜”,這證明他具有獨特的理解力與眼光,這一點,我們上一講已經講過,不用多說。

第二個證明就是他的第二次落榜。

張居正在十三歲第一次鄉試落榜後,一直到十六歲才等到三年一次的鄉試考試,這一次,他順利過關,也就是中舉了。中舉之後,他去拜訪顧璘,顧璘把自己的官二品佩帶的犀帶解下來送給他,而且對他說,是自己不好,耽誤了他三年的時光,但如今中舉後,顧璘說希望張居正能繼續努力,以天下為己任,不要隻做一名年少成名的文士,而要做古代伊尹那樣的千古名相。

從顧璘對張居正的激勵裏,我們也不難看出來他當年所說的“國士”指的是哪一方麵。

在顧璘的鼓勵下,張居正潛心治學,並在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參加了會試考試。

在明代,鄉試就相當於是高考,而會試則相當於是研究生考試,最高級別的是殿試,考上的人叫進士,那就相當於現在的博士生考試了。在張居正第一次參加會試考試的時候,和他第一次參加鄉試考試一樣,他又意外地落榜了。

這次是不是又有一個顧璘式的人物從中做梗呢?

事實上並沒有。

那麼,是什麼讓這位有天才之稱的張居正又落榜了呢?

張居正後來在給自己兒子的一封信中曾坦誠地分析過這一次落榜的原因。他說:“夫欲求古匠之芳躅,又合當世之軌轍,惟有絕世之才者能之,明興以來,亦不多見。”因為“棄其本業,而馳騖古典”所以導致了“甲辰下第”。(《張太嶽集·卷三五·示季子懋修》)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當時科學考試的考察重點是文章的寫法,而張居正當時的興趣卻轉向了古代的一些典籍,以至於在文章寫法的訓練上荒疏了,這樣就導致了他的會試落榜。

那麼,他當時興趣轉向了哪些古籍呢?

從他後來的一些文章可以看出來,他當時的興趣轉向了西漢的一些政論文,比如他中進士後第一篇主動的上書就是模仿西漢賈誼的《陳政事疏》而寫的《論時政疏》。像西漢賈誼的這類文章都屬於國家大政方針的探討,你不要看賈誼在西漢並不得誌,其實後來漢武帝開創大漢帝國的思想基礎與大政方針都是在賈誼的政論文裏最早提出來的。